周瑟瑟的詩

ZHOUSESE

周瑟瑟的詩

ZHOUSESE

薄荷薄荷

學習古代書生，把薄荷含在嘴里，扶著鋤頭

種地，幻想世外桃源。九月京城天空漸漸干凈

正是我吃薄荷的好時候，我悟到了世間活著的呼吸

與平息了的呼吸其實沒有什么區別

我還細細體會到薄荷的芳香，我的嘴里長出了薄荷的舌頭

美妙而恐懼，芳香的靈魂命令我割了多嘴之舌

在人世不要惹是生非，在詩壇更要潔身自好

見到小人繞道而走，見到惡人就殺了他，美妙而恐懼

薄荷薄荷，午夜的紅顏，清晨的知己

你還有何秘笈要交給我？九月以來，我口含薄荷

幻想世外桃源，幻想我的舌頭變成薄荷

連我疲憊的嘆息都是芳香的

青菜豆腐

穿著白色的棉布襯衫，我洗了又洗蒼老的雙腳

在北京郊外度過漫長的日夜

我不覺得時間過得太快，生活終于慢下來了

穿著從老家帶來的木屐，在書房里走了一早晨

沒有人與我說話，昨天的少年詩人懷舊式的聚會

是二十多年后第一次，或許是第二次

今天還想第三次與少年時的兄弟喝酒

滋味寡淡的白酒喝得也慢

好像誰都不勝酒力，15個人全都滿臉緋紅

可能是人到中年開始學會羞愧

這種集體式的臉紅還從沒出現過

我們在一起煮青菜豆腐吃，心中竊喜

酒后，心跳明顯加快

對半生為人略有悔意

酒后為何頭微微疼痛？舌尖麻木

好像被豆腐割了一刀

又好像與青菜有前世的關系

小南瓜

小南瓜靜靜地躺在我的廚房，樣子是那樣羞澀

好像是我做錯了什么事似的。小南瓜小聲述說

我側耳偷聽，都是一些善良的人與事

秋日寂寥，小南瓜紅著臉

每一句話都是真話，少女一樣可信

我要做閉目靜思的功課

入秋以來總是想起少年時淹死的伙伴

他愛吃南瓜，也種南瓜。他幼小的靈魂好像

一直陪伴我到中年，好像沒有死過

小南瓜在夜里為何暗暗抽泣？

我撫摸小南瓜的臉，那樣通紅卻冰涼

遇見白頭翁

白頭翁多么親切的中年人，你沒老

你與我一樣身披秋寒，頭頂午夜的露水

腳踩枯枝，在平西府緩緩移動

樣子看起來心疼，那一襲羽毛濕了

叫聲像孤兒叫哥哥，我聽到后驚慌中就答應了

白頭翁是昨天午夜在平西府與我相遇

我起床散步，你一跛一跛與我擦肩而過

我就聽到你叫哥哥的聲音，“哥哥呀你怎么流落到了京城？

家里的事你漠不關心，爹娘死了，兄弟失散多年……”

是呀！我也是孤身一人，呼喚白頭翁

京城漸有寒氣，白天晴朗，夜里有露水打濕白頭翁

入冬后，我與失散的白頭翁一起坐在枯樹上

一聲聲叫我們的親人一聲聲哭我們的爹娘

草枯了

草枯了，秋天像個出家的人，在郊外走

落葉在腳下燃燒，我想起了外省焦慮的兄弟

此刻是否看見我清瘦的面容像一叢枯草？

草枯了，身上的布衣散發泥土味

粗茶淡飯，世事紛爭與我無關

那些急急忙忙在天上亂飛的鳥群，與世事無關

那些可憐的果子在樹枝上晃動，與世事無關

草枯了，我漸漸感到涼意像刀子在夜里割我的喉結

想說的話咽了又咽，不說

運草的拖拉機突突地在王府大街多么傲慢

而我越來越謙和，看到強盜還以為他是可憐的人

看到回家的倦鳥，還以為是浪蕩的游子

草枯了，心中似有隱情無從傾吐

運草的拖拉機仿如我的靈魂，在突突地叫喊

而我的肉身在午睡

草枯了，草的淚水也枯了

而我的淚還像小溪一樣飽滿、清澈

因為我不曾懷恨，我看見青草枯了

我看見大地漸漸變涼，而我也有衰老的心愿

春風賦

少年春心飄蕩。記得20年前我在春風里昏睡

然后又在村頭瞎撞，暗戀鄰家小姐姐

如今她衰老不堪，豐滿的乳房松弛

春風一吹，故鄉就緊緊擁抱在一起

我腰肢作癢，提著燈籠像個不成功的少年

我在異鄉哽咽，對著湖南方向哭訴：

“春風吹走了20年光陰!”

春風一吹，我的悔恨油然而生

沒有得到的愛情像種子一樣在故鄉發了芽

春風吹綠了湖南，我是那只在水面扭扭捏捏的鴨子

沙啞的低沉叫聲，撲打湖水的幼稚動作

都是少年養成的。老媽媽在喃喃自語：

“天黑了還不回家!”

春風一吹，我心痛得厲害

我要在春風里梳洗羽毛，我要從北京一路游回湖南

水路漫漫，我沿著燈光往回走

白凈的小臉被春風一吹就紅了

是的，游子才有游子的憂傷

只有不成功的少年才臉紅，只有游子才想念老家

游子吟

我似乎像一團暗火那樣羞愧：“我沒有背叛故鄉，

我也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樣浪漫?！蹦樕蠏熘步患拥臏I水

在夢里穿著蓑衣，趿著木屐，少年的雨水從屋檐往下滴

傷心的往事一件件浮起，村姑到死也沒離開過故鄉，她只活了32歲

我喜歡她的笑聲，喜歡她墳頭那些細碎的野花

記憶里的事一經提起，就再也控制不住了。我要低低地吟唱

問故鄉水溝里的游魚：“你們愛流水還是愛家？

為什么那樣緊緊擠在一起？”不舍棄的榜樣多么少見

即使我口含黃金，我也鄉音不改，記得《離騷》的好

記得村姑的芳香是一輩子的事。那一年我差點與她成親

她是十里鄉村最好的姑娘，但我背叛了她，我遠走他鄉

這么多年我還是第一次向人說起她，她的羞澀現在還是緋紅的嗎？

是的，我敢肯定她腫脹的雙乳已經開出了桃花

蠟燭詞

油光閃閃，身材一年比一年肥胖，我十二歲時

它還是個瘦子。但從小到大，我們都是唯心主義者

流著淚陪你到深夜，你突然大叫：“我快要熄滅了，我快要……”

我深陷羅帳中不能自拔，我聽不到你的呼救

“兄弟你忍著點，呻吟是我個人的事，你就不要……”

雞叫三遍，兄弟你還在娘子的床頭撐著肥胖的腰

狗年行大運，桃花運你就不要了

你流著淚勸我早點進入夢鄉，我不聽，我偏要眼睜睜等到天亮

兄弟，你聽到初一的財神集體歌唱了嗎？

他們齊聚庭堂，太師椅上的神仙吃糖果，長袍馬褂

有人祝我長命百歲，有人預言我財源滾滾

還有人干脆指點我與神仙為伍，做座上賓

我到天井里儲存冬水，開春煮白米飯吃

蝶戀花

人到中年我才懂得蝴蝶的愛情，只有花相信

因為我們都是傷感的人。去年我到甘露寺去向和尚懺悔

碰到一群蝴蝶亂飛，她們說要來北京與我相會

一想起她們我就心跳加快。罪過啊，春天一來

少婦就脫下外套，露出了新鮮的肌膚

花與蝴蝶也都露出了新鮮的肌膚。忘恩負義之人也都脫下了衣衫

不過他們脫下的是骯臟的衣衫，他們不懂得蝴蝶的愛情

唉不要多講了，那是討厭的強奸犯！雖然內心痛苦

但我不準備原諒他們的愛欲。蝴蝶始終是美的

雖然她們在世上無處藏身，但我相信她們是美的

是消瘦的，是流著花汁一樣的淚水的

就是冒著粉身碎骨的危險，我也要穿過冬天，到春天里來

表達我的傷感。就像一個臉上從沒有淚的人

他的內心難道沒有過蝴蝶的哭泣？

浣溪沙

雪水在小溪里流動，我的心也在慢慢融化

再深的積怨總也有崩潰的那一天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

斷腸聲里憶平生?！奔{蘭性德

我的粉嫩的貴族哥哥，凄美的人生

像小溪里的游魚。我在溪邊踱步

看到洗衣的少女，臉蛋是鵝蛋臉

水波閃動處她的笑臉低下，我聽到雪水融化的聲音

像少女的芳香在一月里暗暗浮動。她凝視水中細沙

不言語，像納蘭性德喜歡的嬌妻。我仿佛聽到他

悼念亡妻的哀哀訴哭。納蘭，我的貴族哥哥

初春溪水冰涼，納蘭在雪水里浸泡

多么凄美的新年一日，一首又一首，白而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