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十章）

□向天笑

人在旅途（十章）

□向天笑

穿越恩施大峽谷

1

走進恩施，就是為了走進大峽谷，走進她早已為我敞開的懷抱。

輕微的喘息，有如背后吹來的一縷綠風，輕輕地吹拂我的臉龐。

觸摸高峰，放眼遠望，滿目綠色，任我信筆把這個炎炎的夏天涂抹成和煦的春天，盡管還是抹不去她曾經的滄桑。

徒步穿越大峽谷，仿佛愛撫過她的發絲、她的臉孔、她的腰身，整條大峽谷流淌的都是迷人的嫵媚、吸人的靈動。

2

我站在大峽谷的棧道上，和峭壁一樣，輕輕地挪動著，靜靜地對視著。

如果把目光盯在腳底下，會有一絲恐懼悄悄從心里升起。

我明白這次穿越之旅，是在危險的邊緣上穿越，也是在華美的風光里穿越。于是這一路穿越，除了留下素來珍貴的激情，還留下滿身不堪的疲憊。盡管每一步邁出去都是風景，但每一步也都會牽動我的雙膝那隱隱的傷痛。

哪怕雙腳以后恢復過來了，還能健步如飛，大峽谷也是我最后徒步穿越的景區！

3

這時候，鳥，是輕盈的，蝶，也是輕盈的，就在我的面前飛舞。

這時候，我抬起頭來，看到懸崖上的花朵，她的美，高不可攀。

她低下頭來，鳥，為她收攏飛翔的翅膀；蝶，也為她放棄拈花惹草。

聳立的山峰，他的孤獨誰也無法想象，更沒有誰觸摸到他的寂寞，像點燃的一炷香一樣，經年不熄。

峽谷的云霧，像涌蕩的溪水一樣，更像一條游動的巨龍，蜿蜒曲折前行，形態極為豐潤，可誰又能明白她多年困守在這里的渴望與祈求？

4

風景的背后，都有堅硬的石頭。

風光的背后，都有難言的痛楚。

大峽谷里有四面絕壁凹陷于叢峰之中，也有四面絕壁突出似凌駕于叢峰之上。

石頭，可以長出翅膀，在景區里飛翔。

但一個人的內心如果長滿了石頭，是很難在這世上行走的。

最陰暗的地方，還是在石頭縫隙里，陰森森、冰涼涼，冷若冰霜。

石頭，可以伸出手掌，在人生的道路上。

冷酷無情掌控人生的命脈，甚至于人生最后的關口。

5

哪怕是一塊石頭，遲早還是要回到石頭堆里，才會風生水起。

才會像水一樣涌起波浪，那凝固已久的面目，才會放射出迷人的光芒。

別看她蒼老的皺紋，剝開泥土的外衣，走進峽谷的深處，就發現別有洞天，如板橋的熱云洞，石壁隔成兩個洞口，一洞涌熱風，一洞出冷風，冷熱交匯，煙繚霧繞，像她飄蕩的長裙，風姿卓絕。

若干年前，也許這里是無比的蒼涼。

若干年后，這里會開發出無數的景點。

6

是的，一生之中也許會發生羞愧難當的事，恨不能找條地縫鉆下去。

恩施大峽谷也有條地縫——云龍河地縫，比一條街道還長，比一棟樓房還深，地縫遍布奇石、巧石、怪石，五彩斑斕，散布的古木無比蒼翠，遍地的碧流潺潺有聲，涓涓清流洗滌心房的污垢。

這些隱藏在地縫深處的風景，像一顆顆珠圓玉潤的寶石，讓人愛不釋手，輕輕撥動，讓人感覺騰云駕霧。

絕壁上懸掛著無數的瀑布，雄壯的，飛若懸河，氣吞山谷；細小的，細若游絲，纏綿悱惻。每一寸地縫都是奇妙的風景。

7

在恩施大峽谷，山路十八彎，峰回路轉，天衣有縫，入地有門，只是輕易不能走回頭路，每個人只能義無反顧，一往無前。

每個人都會從巔峰步入低谷，也許有一種無言的失落，但真正到了低谷，不能輕易看到的風景反而讓人更加癡迷，讓人如釋重負，讓人妙不可言。

不像鷹，總停落在不勝寒的高處，站峰柱上傲視一切，總在風雨中穿越，總有一種仰天長嘯的浩氣。

多想生長出飛鷹一樣強健的翅膀，在這峽谷中不斷盤旋，自由飛翔，飛進飛出，飛上飛下，都輕松自如，飽覽大峽谷涂滿顏色的風光。

盼八面來風的磁湖

1

你步履輕快，在磁湖邊的棧道上走著。磁湖，離你很近，一直默默地陪伴你，如果你低下頭，一定會有一湖的月光彌漫在你的周身，讓你經年之后，站在八面來風之中。

誰說不能人定勝天？一場人工降雨，磁湖變得更加晶瑩剔透，像你的眼睛一樣，容不得半點污垢和瑕疵，享受著習習涼風的吹拂，再不現半點汗珠。

我像一滴雨，降落在你的懷抱里，像塵埃挨著塵埃、雨滴挨著雨滴，靜靜地，再不現半點風浪。

就是八面來風，也風平浪靜。

2

你的呼吸不再輕盈。

荷花，離你很近；月亮，也離你很近。在八面來風的磁湖，不堪回首的往事，也八面來臨。你在等那輕輕的一吻，穿越湖堤、情人路、人工棧道，我們穿越不了幾十年的光景，返回從前。

那些或明或暗的日子，像或明或暗的月光，一直照耀著我們前行，哪怕是后退……

3

“如果哪一天湖水干枯，我對你的情意也不會干枯！”

磁湖，被越來越多的高樓包圍；你，也被越來越多的疑慮包圍。

風生水起，寬闊的水面上，無風也有浪。

遇見你，我一直用如水的月光不斷地清洗身上的塵埃和心靈的暗影，漸漸地變得燈火通明。

從月圓到月缺，從月缺到月圓，久久地坐在岸邊，內心深處波濤洶涌，漸漸歸于平靜，野草與湖水的味道，還有月光彌漫的味道，遍布周身，像一場華麗的夢籠罩著我。

4

從保安湖走向磁湖，我一直獨自走來，在一片水域與另一片水域之間，有經年的風浪，久久未能平息。

我坐在灑滿月光的柳樹下，聽你的腳步聲，像輕風刮過，稀薄的光亮里，有你迷人的影子。

當我抬起頭來，整個周圍空無一人，只有一只水鳥，像箭一樣飛遠，雪一樣的涼意，從枝條上滴下。

5

沿著湖畔行走，眾多的影子向我靠攏，還有更多的風浪，在陸續到來，也許一場蓄謀已久的風暴在等候我。

我不停地行走，從磁湖的南岸到北岸，從春走到秋，守候的身影只有一個，時而溫熱，時而冰涼，熟悉而又陌生。

但我遲遲不肯離開，回過頭來，整個磁湖是一缽巨大的盆景，美人沉睡，只是其中的一道風景。

6

保安湖，靜靜地躺在我的童年與少年的懷想里，磁湖的風浪，打濕了我的青春，哪怕人到中年，也難免不濕鞋。

這一片水域，盡管姍姍來遲，卻漸漸長進我的身體里，有風吹過，就會濤聲依舊。

磁湖北岸靠近火葬場的平房，正在拆除，可年輕時的記憶，永遠拆除不掉，那平房里的燭光，似乎還在搖曳。

磁湖南岸，當年半湖的荷花還盛開在陳家灣的中秋之夜，那溫潤的芳香，經年不散。

可惜時光無法倒流，無法退回一瓣花蕊里，是我不小心打翻了自己的湖泊，再也無法走進去了，一切都落地生根了，湖水沉睡，秘密的花朵不會再開了。

7

當溫柔的小雪落滿湖面，還是留不下一點痕跡，就像她從來沒有到來過一樣，磁湖已經成為我人生最為樸素的底片，無論走到哪里，她都會風生水起，留下的激情與夢想，彌足珍貴。

拓寬的情人路上，已沒有情人陪伴我了，湖畔布滿了亭臺、樓閣，靜默的草地，也沒有打滾的機會了。

從年輕，走到年老，在這靜靜的湖畔，時間之水看似浩渺，還在回憶里澎湃……

8

我輕撫滿頭漸生的白發，坐在湖畔的茶座里，推開窗戶舉杯邀明月，可惜對飲無人。

月光照徹磁湖，遍布美人的肌骨，傾聽著磁湖深處涌蕩的歡暢。我知道，人生的秋天已經到來。

純凈無邊，清涼無比，哦，我熱愛著你的沉穩與樸素！

今夜，我站在八面來風的磁湖，把一湖靜水趕往我的靈魂，任何風吹都有水動！

東方山

上山的路，從我的胸口開始，一直踩到山頂，一直讓我隱隱作痛。

那棵千年銀杏還在，那排生銹的柵欄還在，你燦爛的笑容，也還夾在相冊里。

我一遍遍地翻動，還沒有干枯的回憶，只是無人能翻過時間這座山。

正如我多少次上山追尋你的足跡，每次都可以回到山腳下，只是再也回不到你的身邊。

秋風吹來，秋風吹來，把我像落葉一樣吹上半山腰，遠離樓群，遠離人群，一枝野菊，散發出潔白的芳香。

落葉的腳步聲，多么巨大，讓我如此惶恐，如此不安，一陣秋風吹來，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到來一樣。其實，沒有一個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東方山就是這樣一座充滿靈性的山，舉目四望，滿眼都是風景。只是親愛的，當我走下山來，就成了一個步履蹣跚的老人，就是真的老了，我還要上山，沿著年輕時走過的路徑，去尋找那叢野菊花，把思念的種子帶回家。

月光下的仙島湖

入夜，像是回到秋天，我一直徘徊在仙島湖邊，守著一輪圓月，看星星點燈，守著一排柳樹，聽思念吹拂。

此時，我心靜如水，波瀾不驚，多想把美景悄然帶走，讓你的影子行走在里面。

我多想變成一縷皎潔的月光，輕輕地灑在你的夢境，或化作一滴透明的露珠，緩緩滑落在你的懷抱。

月光下的仙島湖，座座島嶼如美女出浴，在月下的粼粼波光上，閃耀著美麗豐姿，流露出萬種風情，誘人跳入湖中與她們為伴。

當我把手伸進沁涼的湖水里，觸摸到的是自己的心跳，仿佛千年等一回的感動。掬一捧這樣空明澄清的湖水，看它像時光一樣悄無聲息地滴落，一路奔走而來的疲勞被洗刷殆盡，塵世間的煩惱也被拋在腦后，心靈上的一顆顆塵埃被蕩滌干凈。

在月光下的仙島湖，我仿佛成了勇猛的武士，威力無比，可以直搗龍潭虎穴；在月光下的仙島湖，我拂去的都是幸福的淚水；在月光下的仙島湖，你光潔的身影變成了永恒的回憶。

在月光下的仙島湖，我就一直這么隱隱地沉浸在對你美好的回憶里。

木蘭湖

清晨，在木蘭湖太陽島上，被鳥的叫聲吵醒，我欣喜若狂，拉開窗簾，我看見一只麻雀，正收攏翅膀，試探性地站立在別墅前的松柏上。接著，又有三五只麻雀，跟著飛來，小心翼翼，帶著滿腹的狐疑。

我不動聲色，靜如窗前的紫羅蘭，看麻雀們在小小的枝條上，上躥下跳，快樂地不肯停歇半刻。

那旁邊綠色的狗刺，一片連著一片，密密麻麻，成群的灰色麻雀，就在那上面，蹦蹦跳跳。

看見我走出來，它們就鉆進叢林里，柔軟的胸脯，竟敢穿越那么多的狗刺。透過刺林，我看見它們在巢穴里轉動著狡黠的眼睛望著我，再不叫喚了，也不挪動瘦小的身軀。

我輕輕地走到湖邊，坐在草地上，凝視著靜靜的木蘭湖和遠處的鳥島，很想看到數萬只白鷺群集戲水，身后，除了麻雀的叫聲還是麻雀的叫聲。

蘆笛巖

桃花江畔看不見桃花，更走不了桃花運，但有一個迷人的洞穴，只要你深入一次便終生難忘。

水靈靈的外表下掩藏著瑰麗壯觀的鐘乳石。千姿百態、高低錯落、曲折迂回，透過光與影，真是景象萬千，色彩斑斕，仿佛置身于一座用寶石、珊瑚、翡翠雕砌而成的地下宮殿。有“紅羅寶帳”讓你美夢成真，有“高峽飛瀑”讓你激情飛揚，有“盤龍寶塔”擱置你的思念，有“簾外云山”延長你的情絲，真可以說是移步成景，步移景換。一個有想象力的人，風景就在他走過的每一處。

自古水滴石穿，但蘆笛巖里是水滴石長，一旦滴水停止，鐘乳石的生長也就停止了。就像思念停止了，愛情就會停止一樣。

蘆笛吹起，音色柔美，如仙樂裊裊，又如澗水潺潺。愛一個人聽聽她的聲音也是幸福的，愛一個洞也會有空穴來風，只要你靜靜地守護著她，就有一洞的聲音像是從短短的蘆笛中飛出。

漓 江

江里的風景在岸上，岸上的風景在江里。近了，只有風；遠了，才有景。

想象中的你在想象中走動，在風中飄升，在景里降落，你的影子虛弱而又溫暖。

我寧可不認識你，就那樣依然如往日夜夜夢你想你，像曇花的綻開，呈現你的美麗只有那么一瞬間。

我推開自己心靈的窗子，發現你已成了我的背景，揮之不去，招之不來，像夢中的船，在江中徘徊。

近乎窒息般的停留，如潔白的荷花躲藏林中，探不出半點風聲，燦爛的是一個不為人知的季節，凋謝的花瓣如船，裝著還沒枯萎的夢，還在飄蕩，還在飄蕩。

就像偶然發生的一段愛情，還沒有來得及擦出星星火花，就突然熄滅了；就像經歷一次旅游，我們為風景而去，背不了半點風景回來。

最美的風景就在這山水無法分割的地方。

九寨溝

一個聲音，熟悉的聲音，在游九寨溝的途中，突然響起，像出現在眼前的瀑布，濕潤的聲音伸出舌苔，溫柔地舔著我的耳朵。

所有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孤獨地站在諾日朗瀑布下，站在曠野里，為這濕潤的聲音淚流滿面。

當我抬起頭來，滿山的石頭早成了樹葉，是該我離去的時候了，親愛的。

我看見你的影子，就在前面不遠處，爬動，總不停下來等我，當我不想走的時候，你又回過頭，燦爛一笑。

就這樣，從春天走到夏天，從夏天又走到秋天，我只用了半天的時間，我坐在黃龍的半山腰上，什么也不做，只想你。

那亮晶晶的水灘，像你的眼睛，深情地看著我，似乎想告訴我，當哪一天水干枯了，黃龍就死了，還會有那多人來游玩嗎？

一切都會衰老的，連風景也如此！

蝴蝶泉

站在云弄峰麓神摩山下，滿腹的思念從巖縫的沙層中滲透出來，沒有響動，像蝴蝶結成彩帶懸掛在泉邊的合歡樹上，飄舞。

惟有一只蝴蝶，不肯停下來，朝著你的方向，你看見了嗎？那會飛翔的花朵，它笨拙得沒有片言只語。

沒有誰總是想捕捉另外一個人的生活，也沒有誰忍心罐裝這些清冽的泉水。自在、悠閑的方式，才是愛的方式，為什么總要弄清各自隱藏的生活？

像合歡樹的花瓣，白天張開如一只只蝴蝶，夜晚合攏吐出陣陣撲鼻的清香。當你想起我來，滿天的星星都是朝你飛來的蝴蝶。

鳴沙山

五座赭紅色的沙丘雄踞沙海，堆沙成山簡直不可想象，但這五座有聲音的沙山，像從沙海里伸出的五根巨大的手指頭，牢牢抓住我的視線。

常有雷鳴之聲、號角之音從沙山的指縫間發出，像捂著沙漠之嘴，時斷時續，時高時低，忽而聲響如萬馬奔騰，忽而音弱柔若琴笛。

常常水往下流，在鳴沙山，沙往上流，微風輕吹，也能把細小的沙面吹起一圈圈、一層層柔美的漣漪。鳴沙山腳下的不遠處，竟然隱藏一泉，形同滿月，周圍黃沙浩浩，她卻靜如處子，清澈透明，藍天在她的懷抱里晴空萬里，白云在她的懷抱里悠悠飄蕩。

鳴沙山那么多沙子，細小得像塵埃一樣，隨便抓一把，密密匝匝地聚攏在我的手掌上，散發出陽光的味道，還閃耀著各自的顏色，讓我的心與大漠融為一體。

更多的時候，鳴沙山的沙子寂寞而又孤獨，很少主動地喊叫一聲，除了在風中，呼嘯著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