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貝保·熱合曼
現實生活當中,我們經常會收到形式多樣的五彩請柬,或者來自親朋好友,受邀出席一場喜宴,或者來自官方公共機構,應約趕赴某個典禮和儀式。
接到不同的請柬,就要相應做好不同的準備。就以婚禮為例,因為民族不同,舉行婚典的時間就各有差異。一般情況下,漢族在中午北京時間1點前后,維吾爾族則在下午新疆時間5點左右。
請柬從詞義上而言,又稱為請帖和簡帖,是為了邀請客人參加某項活動而發的禮儀性書信。使用請柬,既可以表示對被邀請者的尊重,又可以反映邀請者的鄭重態度。
維吾爾族是個熱情好客的民族,每逢紅白之事,第一時間將消息廣而告之,無論是娶親還是發喪,客人始終是紛至沓來,絡繹不絕。在一些鄉下,甚至就像趕巴扎似的,房前屋后都是人,黑壓壓一片。所以說,維吾爾人的請柬看似雖小,卻影響深遠,仿佛一根紐帶,連接著你我他,傳承著厚重的歷史和文化。
維吾爾族把喜事稱之為“托依”,而祭事則以“乃孜爾”相稱。喜事當中尤以過滿月、割禮和結婚最為隆重,作為彼此之間“穿針引線”的一方請柬,歷來扮演著不可或缺的特殊角色。請柬不但看上去五彩繽紛、充滿詩情畫意和喜慶之氣,而且僅從外觀上就能辨別出是哪一類喜事。譬如適逢一個男孩割禮,請柬的正面或許就是本人的彩色照片,好像是一個小王子一樣,神采奕奕、光彩奪目。要么手捧一本著作,寄寓父母望子成龍的美好愿望,要么摟抱著一只白色大羝羊,似乎告訴世人,幸福美滿的生活,原本就該如此。
有意思的是,在一些農村,割禮儀式搞得富有創意。頭一天,要讓接受割禮的孩子穿新衣、騎駿馬,巡游全村。孩子所到之處,普遍受到父老鄉親真摯祝福,并且為其披紅掛綠,氣氛溫馨而又熱烈。
和現在的隆重情形相比,我們那時就顯得相當寒酸和冷清了。記得那是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恰逢“砸爛一切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的“破四舊”立“立四新”年代,父母不敢在家里為我和哥哥進行割禮,而是偷偷摸摸將我們帶到牧區的爺爺那里。當時我們弟兄兩個騎著一頭毛驢,搖搖晃晃中總覺得道路沒有盡頭。父母拖著疲憊的步伐,心事重重地跟在毛驢身后,一聲不吭。
其實我們那時并不清楚此行的目的,因而對那位同父母一樣,也是默默低頭走路的陌生老人,一直沒有放在心上。當傍晚趕到爺爺家的時候,才知道要給我和哥哥進行割禮,而實施割禮的師傅,就是和我們一同進屋的陌生老人。
割禮是在吃過晚飯之后,借著油燈的微弱光亮進行的。哥哥在先,我在后。本來我就膽小,一聽哥哥號啕大哭,我的心怦怦跳得厲害。就聽爺爺安慰說:“其實一點都不疼,就跟蜜蜂蟄了一樣,一下子就過去了,不信你閉上眼睛試一試。”然而我還是不敢閉上眼睛,惶恐之中仰起半個身子,兩眼一眨不眨盯著陌生老人的手。
我自始至終沒有看到那把鋒利的刀子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只是見他手中不停擺弄著類似毛衣扦子一樣的東西,同時若無其事地講著我從未聽過的一個什么故事。就在爺爺給我嘴里塞進一枚雞蛋的當兒,就覺得撕心裂肺地痛了一下,我的割禮就算完成了。
因為是趕在暑假做的割禮,又是在偏遠的牧區,幾乎沒有走漏一點風聲。不像現在,割禮都是大張旗鼓地進行,美麗的請柬如同盛開的花朵,送到每一個親朋好友手中,讓一個個民族式宴會廳充滿歡聲笑語。所不同的是,當今城里人更愿意把外科大夫請至家中,或者干脆把孩子送到醫院去做環切手術,不僅創面縮小,減少感染,而且衛生省時,只需休息幾日,孩子便可下地活動了。
而婚禮請柬就是另一種風格了,首先從色彩上講,就已不再是早先單純的一張紅色油光紙了,當時因為條件所限,即便上了一些檔次的,充其量再點綴一些金粉。哪里像現在,赤橙黃綠青藍紫,色彩斑斕、絢麗多姿,不再是大紅大紫一統天下,不僅色彩美麗大方,圖案搭配也極為講究,特別是一些善于創造的年輕人,一再強調請柬的創意和個性化,讓結婚請柬越來越呈現出與眾不同的文化底蘊和現代意識。
我信手翻閱了一下身邊的結婚請柬,因為職業、籍貫、學識、閱歷和城鄉不同,請柬的外觀和內容都有很大的區別。先說外觀,有正方形,也有長方形和長條形。有的對折在一起,簡約隨意;有的則帶有外包裝,甚至用彩色絲帶打著蝴蝶結。
請柬在維吾爾語里稱為“泰克力甫納曼”,直譯就是以邀請或聘請的名義。因而這幾個字必須擺在正面最醒目的位置,幾乎一律都是燙金大字,金光閃閃、熠熠生輝,加之一簇紅彤彤的玫瑰映襯,越發吸引人的眼球。當然也有將一對新人的合影照印上請柬的,掩映在花紅柳綠的圖案之中,平添一種喜慶色彩。
與之相反的就是“乃孜爾”請柬,一張白紙,加上黑框或花邊,只有黑白兩種顏色,莊嚴肅穆中突顯生者對亡者的思念和緬懷。這種請柬幾乎都是單面的,除了同樣是在黑框之內的亡者姓名,最醒目的要屬兩邊清真寺宣禮塔,和宣禮塔上面遙相呼應的彎月了。
從請柬內容上來說,不管單面還是雙面、喜事還是祭事,都由標題、稱謂、正文、敬語、落款和日期等組成。雖說篇幅有限,行文卻必須根據場合、內容和對象,反復斟酌,仔細推敲。特別是結婚請柬,除了正文之外,有的還輔之于華美辭章,富有欣賞和收藏價值。其中就有這樣的詩句:
如此一般真摯之心來邀請,
邀請貴客光顧兒女之婚慶;
只希望共同圍坐于一個“達斯汗”,
乞求新人幸福陪伴一生。
很顯然,這是以父母的名義發出的請柬,字里行間都是發自肺腑的希冀和祝福。這里所說的“達斯汗”,原意是餐布,繼而引申為餐桌布,現在廣義上講就是同桌就餐了。再譬如:
珍貴與生俱來就是珍貴,
冬、夏、春季皆為珍貴;
就像攀龍附鳳珍貴才是珍貴,
純凈之心源自傳承原本珍貴。
雖說仿佛一段繞口令,卻蘊涵著人生哲理,就像發出邀請的年輕人一樣,在這難能可貴的美好時刻,總希望藉此表達自己對婚姻的寄托和珍惜。這就自然讓我想起27年前自己結婚時的情景,既興奮又緊張,既期盼又擔心,仿佛一夜之間由一個毫無牽掛的快樂單身漢,搖身一變成為養家糊口的頂梁柱,身份一時難以轉換。然而不管怎么說,一張張喜帖已像五彩蝴蝶一樣飛入一家家窗口,只能像個兒子娃娃一樣,擔當起生活的重擔和責任。如果如法炮制,照此推理,那就是:人生珍貴,婚姻才如此珍貴,海誓山盟并不珍貴,珍貴的是信守諾言才是珍貴。
維吾爾族有個諺語說:“請你的地方不要錯過,沒有請你的地方不要去”,因而對接到請柬的人來說,是一種榮譽和厚愛。換作以前,交通閉塞,通訊落后,送個請柬就相對麻煩。特別是在農村,必須事先早作準備,不然就趕不上趟。不像現在,不僅出門就是車子,電話和手機更是普及到千家萬戶,即使相距甚遠也仿佛近在咫尺,方便極了。
而且有些地方為了方便起見,干脆搞起了名錄冊,把經常聯系的人都登記在冊,遇到寫請柬的時候,打開冊子就解決了問題。不過也有那么幾個馬大哈,做事丟三落四的。我就有個朋友,因為兒子結婚,請我們喝商議茶的時候,就說請柬早就寫好了,馬上就會給我,可是后來在一個盛滿請柬的大包里搜羅了好半天,連個影子都沒有。于是就紅著臉說,一定是歸到了老朋友一類,忘了帶了,改日一定登門親自送達。過后朋友的確打了好幾個電話,可是等了幾天之后,他又杳無音信了,不過婚禮我們還是照去不誤,因為畢竟還是朋友。
小的時候還聽母親這樣說:“吃喜去,吃喜去,最好吃飽了肚子再去”。我就不明就里,后來隨著年齡增長,我才發現喜宴原本就是不容易吃飽。究其原因:一是當時生活水平低下,做得不夠吃的;二是婚禮場面熱烈隆重,人們的心思都在看熱鬧上,當明白過來想埋頭吃些東西,人家已準備收拾餐桌了。
現在的喜宴今非昔比,先是糖果糕點,接下來涼菜和熱菜,滿桌子碟子摞著碟子,只要胃口好,鉚著勁吃都無人過問。然而漫長的等待,卻又耗費了人們太多的時間和精力。按現在的慣例,雖說請柬明明寫著新疆時間下午5點,你就是7點趕到也為時不晚。夏天還湊合,即使路途遙遠也能抹黑趕到家,到了冬天就麻煩了,天寒路滑的,給人造成極大的不便。
這種耗費時光的現象,已有不少仁人志士提出質疑,一些文藝小品,也曾進行過善意的諷刺,甚至有不少人索性在請柬上注明“時間對于我們都是十分珍貴的”字樣,請予遵守。但似乎收效甚微,人們依舊我行我素,不緊不慢,懶懶散散地走向婚禮宴會廳,只是忘了,其實還有不少人,早已長時間等候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