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亞蓉
那片墳頭的野花
喚醒了我睡著的心
我要叛逃!
逃向那無邊無際的遠方……
70 年代。 地處河北太行山一帶偏僻的荒原上,駐扎著一批來自軍人、知識分子、知青組成的“軍鋼指揮部”創業者。 蹲在地上吃著窩頭、住著四面透風的板房、學習最高指示……有人卻“大逆不道”,過起了“資產階級的時尚生活”:寫著愛情詩,穿著連衣裙,竟還偷偷跳起了交誼舞……
我無法拒絕她的誘惑,她的預言……
她叫伊蕾。
伊蕾是“軍鋼”的第一代播音員,她總像是比別人快行了一步,也許是三步。 人家寫歌頌工人階級的篇章時,她在那里寫自由愛情詩。 人家穿軍綠、著藍裝,登方口布鞋,她在設計自己的“現代”旗袍……
伊蕾的“超前世界”是浪漫而誘人的,同時也是“叛逆”的。白專道路、資產階級思想、修正主義……一頂頂的“帽子”,自然是要給她扣上的。
戴著這些“帽子”,誰想,她寫的愛情詩卻在河北省文學圈里有了不小的名氣。再后來呢,又轟動了整個文壇,成了20 世紀最有爭議的女詩人……
她的成名作,同時也是引起巨大爭議的一組長詩——《獨身女人的臥室》,就是出自我們倆共同生活過的“獨身女人的宿舍”。
20 年前,在那片四面環山地處偏遠的荒原上,“獨身女人的臥室”里盛開著野花、回響著卡布里島舞曲……還有,羅丹、普希金、洋娃娃、連衣裙,到處充滿著……
1981 年。
媽媽大概是無法擺脫失去爸爸后帶來的孤獨和痛苦,以及一個好強女人將要面臨的自尊失落,她心里凸現出一個強烈的愿望:離開這個讓她委屈了幾十年的窮山溝,到城市去! 哪怕是世界上最小的城市!
領導看在爸爸生前功德的份上,同意了媽媽的請求。但是,進城指標很難辦,暫時只能讓她帶走一個孩子,其他人的調動只能以后慢慢解決。 于是,心急的媽媽先帶著姐姐調到了靠近山東的一個江北小城市。 哥哥大學畢業在北京留校,弟弟準備復習高考,我則調往原單位工程指揮部機關。
家,就這樣“解體”了,隨著爸爸的離去和媽媽心底對城市生活的渴望。
“解體”對全家來說是非常不幸的,對媽媽來說是天塌地陷,可對我來說是一種解放。
20 年來,我終于可以有了自己的選擇:我想畫畫! 我要唱歌!
那是個冬季。 臨行前,媽媽翻遍箱子,卻找不到一件能讓我出門穿的衣服。 最后,我穿著哥哥穿小了的一件藍棉猴,戴著爸爸抗美援朝發的已經很舊的紀念手表,背著行李卷來到了距離城市約40 公里外的“軍鋼”——工程指揮部。 當時的指揮部約有一萬人,在我的心目中,它就是一個“大世界”,“新奇的世界”。
因有畫畫的天賦,我被分配到工會圖書館、美術組。 不久,還受到了領導的賞識,又被工會主席挑選做了文秘。再后來呢,愛唱歌的特長也充分得到了表現,一下被指揮部宣傳科看中,做了令人羨慕的播音員。
這期間,我認識了伊蕾。 在指揮部,她是“鶴立雞群”的人物。
伊蕾曾是天津下鄉知識青年,在河北農村勞動中表現極為突出,據說是“鐵姑娘”隊的隊長,是被指揮部嚴格考察挑選招來的第一代播音員。 我調來時,她已提升為宣傳科的干事了。 我是“接班人”——第三代播音員。
去廣播室報到那天,是她接待的我。
她站在廣播室藍色的窗簾前,留著非常超前的“柯湘”式荷葉齊肩短發,穿了件翻白領的藍布連衣裙(從小沒見過連衣裙),讓我的眼睛頓時發亮。
她一連串的問話讓我感到好奇又興奮:彈吉他嗎?回頭咱們去科長家學跳交誼舞吧?你愛畫什么畫?回頭給我畫幅油畫肖像吧……
后來才知道,她喜歡寫詩,當時在河北省文學界里已經出了名。
經常背后有人議論她“走白專道路”、“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穿奇裝異服”,她被當成是“思想瘟疫”,人們不敢靠近她。 機關里也有幾個人偷偷喜歡她。
不知為什么,我并沒有覺得“思想瘟疫”有多可怕,反倒覺得她的樂趣、愛好、一舉一動都令我著迷,甚至到了崇拜的地步。 “你在藝術方面絕對是個天才! ”。 她總是這么說我。 天才?! 從來沒人夸我這么好聽的話。 小時候,家里人總愛貶我,就是有點自信,我看也是逆反他們的心理。
伊蕾的肯定,讓我開始狂想了,對自己的“天賦”更加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