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鄰
水垂直。
管狀的柔軟
讓我的想象一再幽暗。
這地底下的
被寒冷浸透、吸力巨大的深靜詞語。
這未曾徹底進入的事物,
始終無法將它們弄碎、掰開的事物,
每一次臨近
都讓我驚慌、戰栗,逃亡一樣變成鐵鎖,
渴盼給大地死死鎖住。
搬家的螞蟻,
地貌并沒有什么異樣,
可它們還是彎曲地走。
這秘密甚至連它們自己
也并不清楚。
螞蟻們勤勞、安詳,
筋骨畢露,也依舊勤勞而安詳。
勞動是光榮的。
我看到這些勞動者,
勤勞、善良、節儉,不多一物,
這確實是至高美德。
我漸漸低下身子,
我真的想和那些搬家的螞蟻,
一起走走它們的路,
看看它們的家。
晌午,還看不見
可是我知道大江就在那邊,
將近六尺厚的冰層上,
馬車相向駛過,嘈雜而寧靜。
這邊是草甸,
用力踩下去,雪白色的水冒出來,
——來自多少年前的寒冷?
苔蘚偶然見到,深紫色和棕黃,蟲的蛻殼
生或者死,總不露聲色。
而草甸邊上,散落的樹,一共有三種。
我看到半個月前的雪,那陳舊的力量
漲過了大片的樹根。
窗外,對面的山脊,堅毅沉著,
這冷灰色的——
因為初春的殘雪
那山脊磨刀的石頭一樣滯澀。
微風中,逐漸顯現的是
清晨5點,5點10分、20……
——我看見
那殘雪,不滅。
山脊的堅毅沉著,
初春的殘雪
不滅。
整個田野吸吮著。
暗暗消融的是
幾天前落下的雪,
濃濃的雪。
整個田野
因為飽含著厚厚的雪浸潤的陰濕汁液,
叫人略略感到溫暖的腥膻的汁液,
而讓我們感到了
不斷腫脹而起的春天的青紫色。
而我悲哀的是收獲者的美,
收獲者是母親的美。
她們輕盈如飛,拙笨如木,
最低微的話語,也充滿了乳汁。
而我更贊美的是她們的勇武,
決絕地成為小小的命定的母親,
為春花而陷入無邊的根須密布的泥土。
她們嚴冬的每一次回家,
都蔑視了暴風雪,
都強大到滿世界都是溫暖的。
大雪紛飛,
蜿蜒山道,只是從
略略凹下之處,才可以看出。
那個騎驢的旅人,尋梅的旅人,
山路歧多,早已無法探知去向。
大雪紛飛,從昨夜到黎明,
這一會兒無人走過,最好
不要有人走過。
漫天的雪的席子,還在
端端落下。
這大雪的風景,迷人的風景,
王土一樣,盛大。
誰在那兒,
悄然釘下一根給筆直扶住的
隱忍的釘子。
徹底進入的
那枚釘子,
疼痛,
但疼痛得別致。他說疼,但是真的
疼痛得別致。
它和他似乎都感到了釘子的進入,
感到了瞬間擠壓著的木頭的肺,
感到肺外面整個世界絕望而堅強的臉。
那時,我的母親早已過世,
兄弟老邁,朋友遙遠;
一個女兒,在美麗天邊。
那時我身心疲憊,但幾個詩句
——依舊尖刻、犀利。
那首詩里也許有這樣的句子:
我詩句的刀鋒——難過,
我詩句的刀背——依舊粘滿了泥土。
*歷經磨難的母親,她說我命重三兩二錢,將活到八十開外,死于臘月。
我不會讓那個“詞”走很遠;
我只是讓“那塊冰”止住我的寧靜。
那永不能言說的,真的是一個詞嗎?
那永不能言說的,我曾經擁抱她!
那個人已經艱難度過了好些年;
艱難掩飾和珍藏了好些年。
那個人已經艱難度過了好多年,
但她還要活很久,才會離開人世。
戴面具的人(藏戲)
溫暖的光
落在面具上。
而低頭的舞者,他們結實的腰
彎過了整個石頭的廣場。
我驚訝地關心的是
45度角,那些
戴在額上的面具,
仰著臉。
面具的目光
和人的目光
在一瞬間
復雜地
在天空相交。
時間,
繽紛于幾個世界,
三重,還是五重?
那一刻誰能走入,
誰就有悲哀的洞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