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寇

◎張迎春

老寇的兒子要結婚了。兒子很給老寇長臉，本碩連讀之后攻讀博士學位。老寇的兒媳也讀博士，小女子相貌甜甜口未開先含笑。人前人后，老寇微微駝了的腰身已見挺拔。

老寇的腰生生是為生活壓彎了的呀。早年喪父，兄弟好幾個。小弟一碗馇子粥一匙醬油。媽說，老兒，晚上還要炒菜呢。那一幕，至今想起仍覺心酸。

老寇可憐老媽，太希望日子早一天好起來。直到老媽沒了，老寇的日子也沒見好。多病纏身的老媽不僅沒有享受到兒子許諾的好吃好喝，還留給老寇一屁股債。所有能省的老寇都省下了。那些不能省的咬咬牙他也省下，老寇成了老摳。還清欠款那天，老寇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無債一身輕啊。淚流滿面的老寇緊緊抓著老妻的手，笑了。

日子終于好起來了。

同齡人的兒女們開始談婚論嫁。

老寇說兒子的婚事他一定要好好辦一回。伸伸展展地吐一口氣，大大方方地花一回錢，把老摳的外號扔大海里去。

戴著花鏡，對著存折，老寇摁好幾回計算器了。又把他和老妻的工資卡打印出了余額。老寇從眼鏡的上方看一眼滿臉喜氣擦玻璃拖地的老妻，存折和工資卡放進小盒里，盒子藏進寫字臺深處：這一回你聽我的，我想怎么辦就怎么辦。老妻頻頻點頭。

商場里，五光十色林林總總。老寇和妻子目不暇接眼花繚亂。售貨員看看老寇又看看老寇妻：是兒子結婚吧？婚后和你們一起過？老寇妻心有遺憾：嗨，一起過就好了呢。小兩口在家只待一個星期，就得回南方上班去。那就別買貴的，只買對的。售貨員知心知肺地說，顏色新鮮款式新穎價格便宜就行，沒必要花太多的錢。

啥叫沒必要?。坷峡苊媛恫粣?。老寇妻拽了下老寇的胳膊，遞了個眼色。

一樣一樣看，一種一種摸，一款一款比。聽售貨員說這種蠶絲被是質量最好價格最貴的，老寇就再也不肯撒手了。

從商場出來，老寇的腰筆直。

訂酒店的事情不能晚，這行當老寇不熟。對門老湯就是辦公室主任，單位迎來送往都是他跑前跑后。老寇同學的兒子是在幸福港灣辦的，很體面。老寇也想在幸福港灣辦，既然想揚眉吐氣就得舍得下本錢，這個老寇懂。開心老媽也不錯，離揚眉吐氣差一大截呢。老寇心算一下，狠狠心，就幸福港灣了。

老寇興高采烈，老湯熟路熟門。訂桌的時候，老寇對一千六百九十九元一桌的情有獨鐘，老湯說替你打算量體裁衣一千四百九十九的蠻好。加上主持、酒水、音響、投影、擺盤和百分之十的服務費，每桌兩千，可以了。老寇不是不理解老湯的良苦用心，可清蒸桂魚高于海鱸魚一個檔次吧。好話三千六，壞話六千三。老湯計算來分析去，老寇還是不肯讓步?？粗峡芤还P一畫地在一千六百九十九元的訂餐合同上簽了字，老湯笑著搖了搖頭。

老寇要送參加喜宴的親朋好友每人一個喜盒。中國結不錯，花哨了點兒。還是喜煙喜糖實惠。一盒玉溪老寇看了又看聞了又聞，放進去，再加怡口蓮牛奶巧克力原味、咖啡味、藍莓、榛仁夾心太妃糖......嘴里嘟囔著四平八穩還是不如十全十美，硬是把十顆糖塞進了紅彤彤的喜盒。

差不多花光了全部的積蓄，緊鑼密鼓準備了那么久的婚禮，混混沌沌就結束了。

老寇夫妻準備兒子回去帶的東西。老寇說，路途遙遠，別的不帶就不帶了，兩床蠶絲被，用壓縮袋好拿，帶著吧。老妻也說，帶著吧。兒子一個不帶兩個不帶。老寇妻就說，我和你爸一起去買的。最好的也是最貴的。兒子懂事地說：最好的，留給二老吧。你們一輩子都沒有用過這么好的東西呢。那不行，這是爸爸媽媽送你們的禮物。老寇用手拍著蠶絲被，說完看著兒子兒媳又補充了句：可以用一輩子的。

送走了一對小夫妻，老寇回來上班了。

老寇側著耳朵，留心著大家再次恭喜時對自己的稱呼。一個辦公室的同事叫他老摳，隔壁辦公室的同事叫他老摳，就連局領導和他說話也是叫他老摳。難道大家都忘記了他是老寇嗎？

老寇的背又有些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