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記（組詩）

吳素貞

一家三口

他們三個坐在櫻花樹下的長椅上

一個塞著耳塞看手機，另一個

也忙著摁手機

中間的那個

一會兒爬上長椅，一會兒反身

趴在長椅的靠背

晃動的雙腳

粉紅的小皮鞋反射著陽光

不敢走遠，她蹲在長椅旁

像把玩手機鍵一樣

用力地摁倒一只只正覓食的螞蟻

其中的兩只速度更快

鉆進了她的手臂

拉了拉左邊，拉了拉右邊

手機的藍屏像磁石

一個說：你看看

另一個說：你看看

小小的一雙眼，無助地望著他們

那眼神

就像盯著兩只巨大的黑蟻

哭喪

撕心裂肺，痛心疾首

——而此刻，鄰居老人

正端坐在我們世界的對面

身邊守著獸一樣的云

繼承哭聲的全部美德

17點30分，月石路小區大雨瓢潑

一陣又一陣，沖洗了老人

遺留在世間的最后情緒

我不是一個富有同情的人

懷揣可笑的想法：

痛苦的哀號

必將音樂般地打開燥熱的喉嚨

——絕對的撕心裂肺，痛心疾首

17點35分

月石路小區上空再次廣而告之：

哭喪是門好職業

所有喪親的人將在哭聲中以于康復

訣別書

消散，無期

談一談死，又何妨

其實，是巧合

呼吸恰好與周遭格格不入

把人生所有袒露的

和呼之欲出的

都咽回去

是需要內收，用句號作為安置地

也可以說是滿

那時，我不留一字

比孤本還孤

訣別書，從他人嘴里溢出……

贊美

幸福。美意。余生

熱愛。承恩

懂得。綿延。善良

拿出所有的贊詞

向菊花盛開的六瓣贊美

我看到了生命的黃金與熱愛

向道路兩旁的廣玉蘭贊美

我懂得仲夏的高潔與美意

向飛身在后的所有參照物贊美

我擁有著余生的綿延與幸福

然后，回過頭

向坐在我身旁的人贊美

上帝教我懂得克制

是為了承恩

此時

——那前半生痛而未得的愛

卜居之詩

——給屈原

像逝水洄游，要讓正在流動的

顯現答案，要讓后續滾動而來的

止于前面的靜，以示鏡觀

偷竊，詐騙，拐賣，大惡的人獨行其道

既不見雷劈，也不畏懼閃電

謊言，夾帶，利己，小惡的人蠅營狗茍

一生平安，與人世密切

而幽居的人，竭盡忠誠，不能獨善其身

后半生的命運交給一片發光的龜殼

圣明的君高高在上，忽略小功，小業

忽略生死抵押的節氣

他飲酒縱樂，少了十年的“春分”“谷雨”

皇朝為皇朝

黃土為黃土

節氣非你秉承的節氣

眾口難調的人世

鐵石心腸的人世

天鵝與雞鴨并存的人世

過去如此，未來如此

大街的廣告牌夸大其詞，盡善盡美

流動的小販，缺斤少兩

跨國的H7N9，殺天鵝也殺鴨，宰雞也砸卵

蟬羽重千鈞①……

過去，未來

寄情一片龜殼

卜居②之美，美以發疑，泄憤，自言自語

卜居之美，美以我疑，我思，我是你唯一的耳語者

注：①“蟬羽重千鈞”化用《卜居》“蟬翼為重，千鈞為輕”詩句。

②“卜居”，選《楚辭》，是古人通過問卦來決定自己生產、生活行為和處世態度的一種方法。

云章詞考

百度詞條鏈接：云章

語出《詩·大雅·械樸》：“倬彼云漢，為章于天。”

指文彩斐然的文章

如果可以，我想帶著解笑著再回到夢里

在夢里，未知的人給了一個未知的解

“你是個蓋了云章的人……”

攤開手掌，命運線不曾有過更多的啟示

左右不對稱的紋路里

我也不曾看見自己注定的命數

大腦從未鏈接的詞

像一針清醒劑

我在夢境與現實中來回穿梭

或錦字回文，或為章于天

別笑話我。一個相信被夢祝福著的人

又開始一次次擊叩內心

用文字繼續做著后半生的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