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毛
人的頭上,一般都會長出幾樣東西:頭發、頭皮屑、癩瘡,甚至虱子、臭蟲,據說,有些人的頭上還能長出靈光之類的家伙。
頭,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最重要的,僅就臉面而言,也忽視不得。過去有句俗話:“男人的頭,女人的腰。”而現在,主張男女平等,女人的頭跟男人的頭一樣的重要,其突出表現就是頭發。
毛發長在頭上,謂之頭發;長在其他地方,就不得不改名換姓了。自古以來,我們就喜歡品頭論足。在我看來,品論的多半是頭發。因此,在自己的頭上,我們從來煞費苦心,仿佛一位演員,隨時都要精心裝飾,還往往波及到下面的臉,甚至整個的人。
看待一個人,首當其沖的是頭發。
通常情況下,一個人的頭發共有120000根之多,頭發每年要長16公里。1平方厘米的頭發可承受重5噸以上的重物。帶著基因密碼的頭發,是人體最耐腐朽的東西。小時候,就聽大人們講,剃頭匠是一個了不起的職業,叫你低頭,你就得低頭;不準你亂說亂動,你就得噤若寒蟬。中世紀的歐洲,理發師還兼著外科醫生。我們歷來就有“結發夫妻”的說法。很多男人,就因為一頭秀發產生了愛情。漢武帝遇見美女衛子夫,第一眼就被她的秀發吸引住了。南陳最后一個皇帝陳叔寶,他相中年僅10歲的張麗華,就因為她那一頭飄逸的黑發。現在,廣告上的美女,大多秀發飄飄。幾乎可以這樣認為,秀發,是美女的一大標志。
對大多數人而言,頭發,不僅僅是生理層面上的東西,在很多情況下,它還是一個人品相、修養、地位的象征,一個人喜怒哀樂的標志。除了戴帽子的,我們常常可以通過頭發認識他。即使戴著帽子,也有可能怒發沖冠。
藝術家的頭發,就像他創作的另一件藝術品,充滿了個性特征;商人的頭發,仿佛一種品牌,廣告著一個時段的商品;演員的頭發,就像流行的時髦,總是變化無常,幾乎淹沒了他們的本相;政客的頭發,頗有講究,往往一望可知;普通人的頭發,五花八門,足以讓人眼花繚亂。希臘神話里的美杜莎,其美發變毒蛇之后,就成了致命的武器。
頭發,本是人的生物屬性,卻常常成為人的一種糾結。它不僅能影響一個人的生活品質,甚至能影響一個時代。在主張男女不能平等的時候,“頭發長,見識短”,是振振有詞的理由之一。剪了頭發的“假洋鬼子”,促成了阿Q人生難得的一次勝利。頭發,還是需要清凈的六根之一。電影里,頭發被譽為神鞭。歷史上,就有辮子黨。百年前,因為頭發,我們還進行了一場血雨腥風的偉大革命。“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至此,頭發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崇高地位。
然而,如此重要的頭發,卻不得不與頭皮屑粘在一塊。頭皮屑雖說是一種由馬拉色菌引起的皮膚病,但它都是通過頭發顯現的,往往給人一種頭皮屑是由頭發產生的錯覺。因此,我們格外憎恨頭皮屑,甚至不惜把無辜的頭發連根鏟除。
現在,一般人的頭上,虱子、臭蟲幾乎絕跡,癩瘡也極少光臨,難點恐怕就是頭皮屑了。因此,我們常常把頭發當作大有作為的地方,把頭皮屑當作施展拳腳的對象。
頭發,雖然常常被視為“剪不斷理還亂”的煩惱絲,但它出身高貴,又是父母所賜,輕易動不得,再大膽叛逆的人,也不敢斬草除根,除了聰明絕頂的家伙,或者是普度眾生的和尚。蕓蕓眾生只能在上面修修剪剪,涂涂抹抹,再輔之以五顏六色,或者用些摩斯、發膠之類的東西,實在來不及的時候,就扣上一頂帽子或頭銜,這樣,我們也就對得起父母所賜,無愧于自己的頭了。如果能在夫人的頭上冠一個丈夫的姓,在我們的頭上空出一塊給虛榮,或者加上優秀、杰出、偉大等等定冠詞、修飾語,那就可以說光宗耀祖了。反之,只得低下咱們高貴的頭顱了。
而對頭皮屑,任你怎么做,都不為過,只要能夠消滅它。普通大眾對付它們,用水、洗發精、祛頭皮屑劑,加上一些金錢和勤奮,已足矣。但竊以為,這一切都是暫時的,因為頭皮屑有一種死而復生的本領,幾天不打理,它們就會在你頭上欺霜賽雪。我們很少看見別人的頭皮屑,但誰敢說沒有見過自己的頭皮屑?
我認為,人的頭,除了生長頭發、頭皮屑之外,還應該長些夢幻、思想和智慧之類的東西,也許,我們的頭會因此而顯得更加光鮮,耐看。我還認為,對付頭發,頭皮屑,除了用五顏六色的染發膏、洗發精、去頭皮屑劑之外,還可以用夢幻、思想和智慧。也許,頭發就不是一般的頭發,頭皮屑也不是一般的頭皮屑了。愛因斯坦蓬松的頭發,魯迅鋼絲般的寸發,奧黛麗·赫本那金色的卷發,都已不是頭發,而是一種象征。苦惱的是,我常常面對一顆顆頭,卻不知道那上面是頭發、頭皮屑,還是夢幻、思想或者智慧。
其實,每個人都在思想。只要你睜開眼睛,你就會思想。即使你睡著了,夢也在替你思想。智慧是頭腦運轉的動力,思想是智慧綻放的花朵。然而,思想的過程往往是痛苦的。它一旦誕生,就硬要擠進我們堅固的頭腦。它在我們的頭腦里安家之后,就想方設法地要沖破桎梏般的腦袋,活像指點迷津的家伙,在我們面前指手畫腳。思想,常常會成為我們的一種負擔和煩惱,它總是困擾著我們的身體,試圖操縱我們的四肢。我們的頭腦好像不應該生長思想。然而,我們卻無法不思想,因為我們是人。
人,是一種不得不思想的動物。
雖然我們不可能都成為思想家,但人人都是思想者。
思想很重,重得我們有時無法承受。
思想很輕,輕得一縷空氣就會將它馱起、飄走。
經常有人問我:你為什么要寫作?你覺得自己寫的東西怎么樣?我說,我的夢幻、思想和智慧就像頭皮屑,它們時時刻刻不停地長出來,布滿了我黝黑的頭發。我怕它們過早地染白我的頭,于是,我用寫作的方式把頭皮屑拂下來,通過文字把那些沉重的夢幻、思想和智慧挪一個地方。寫作,對于我來說,是一舉兩得的事情,何樂而不為?
我從來沒有指望過我的頭上光芒四射,也沒有試圖用簪子、發卡、絲帶來為頭發壯膽發威,用帽子、頭銜、智慧之類的東西糊弄頭發,我只希望我的頭皮屑少些、再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