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非紅(河北)
醒來收到消息,你說下雪了,好大的雪啊。
起來看看,正像你說的,雪下得熱烈呢,是鵝毛大雪的風格,紛紛揚揚早已經渲染出了一個潔白無瑕的雪世界,昨天那些污濁和丑陋全都消失看不見了。
看到這樣純潔美好的世界,自然會想到許多純潔美好的事物,比如月光,比如美玉,比如百合,比如愛情……
這樣的純美的雪,幾乎會讓我們想到所有的純美。其實什么也可以不用去想的,只好好體味大雪本身這份純潔和美麗就夠了。因為雪很快就會化掉。
純美的東西往往是不能長久的,因為它太容易遭受污染,就像這場雪,很快就會被踐踏得面目全非。我們這個世界太強大,雪卻太單薄,停留過久,雪就會被這個世界所同化,然而雪是永遠不會變成垃圾和污水的,所以它選擇逃避或者毀滅。所以當垃圾顯現出來之時,雪已經走了,所謂的殘雪早已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雪了。
美麗世界已經被污染得污跡斑駁,有很多人選擇同流合污,還有一些人和它保持距離,而高潔的雪卻犧牲自己讓這個世界干凈了一次。雪是偉大的,極度彰顯悲劇之大美。和丑陋相伴的美麗世界,在下雪這一刻干凈得近乎純潔,從這個意義上說,我永遠感謝和感激雪,同時也永遠愧對雪,我自度無法做到像雪一樣的犧牲。
伸手接到一片雪花,雪花立時嬌嫩地融化在我的掌心里,然后滲入我的肌膚血液,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的心里裝下了一片雪——既然外面不能永遠容留,就讓它長住我心吧。
保護一片雪花的同時,也是在保護自己。我很渺小,就像那一片雪花,我不能干凈這個博大龐雜的世界,但我可以在心中為這個世界為自己保留一份純真。這樣即使有一天我的身體落滿污垢,至少心底還有一片雪花潔白著。這樣即使有一天這世界丑陋得沒資格再接納一場雪,至少還有一片雪花在我心中美麗著。
今年入冬以來,今晚是最冷的。
這樣的夜晚坐在屋中當然不會冷,但聽著窗外朔風呼嘯,不免有些清冷落寞的感覺。這個時候我突然懷念起一種幾乎已被遺忘的東西——火爐。
想念中,它是青磚配合黃泥壘就的,敦厚而實在,熱情洋溢又不會燙傷人。寬大的爐膛里,燒的是大塊的木柴,柴木或者榆木松木等,是那種細密經燃的好木柴,帶來溫暖的同時還帶著植物和泥土的自然芬芳。就像莊稼要長在土地里,這樣古樸的火爐必須要茅屋草廬來般配。
坐在火爐邊,喝著熱茶或者熱酒,讀著唐詩宋詞或者嘮著家常日子,那是北方冬天里最愜意的享受,是一種散漫悠閑的人間煙火。
火爐是一種很真切很有質感的溫暖,它讓你感受也讓你看見甚至觸摸到它的溫暖,它給你簡單質樸帶有原始美感的滿足幸福和快樂。
喜歡火爐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只要你好好守著,它就會一直為你燃燒。
只要好好守著它,它就永遠給你溫暖,這就是火爐的品格。而火爐之所以一直能給你溫暖,是因為你一直守在它身旁,先用你的溫暖溫暖了它。
打過噴嚏,患過感冒,把猶豫畏怯脫在身后,我一步步走向冬的深處。
于是,我聽到了冬天的歌聲。
冰冷、無情、粗野、肆虐,有人說,這就是冬天的性格。可是,當我聆聽了冬天的歌聲后,我竟被它深深地感動了。
冬天的歌,是由北方的北風唱出的。
是的,這歌聲不委婉、不細膩、不溫柔、不嬌媚,只有走進冬的腹地用心去感受用情去理解,方能于冰冷無情粗野肆虐的形式下感觸到狂烈與火熱。而只在冬的邊緣徘徊或把自己裹在厚厚的套子里匆匆逃過冬季的人,則永遠不能領略這自然的歌喉。
冬天的歌,在疏朗的枝杈間快樂地搖滾。冬天的歌,在渾厚的云朵間興奮地翻騰。冬天的歌,在平坦的大地上快意地奔涌。冬天的歌,在山與山之間熱烈地激蕩。
冬天的歌,無拘無束,暢意抒懷,這是自然的、發自心底的激情,是力與火的爆發。
迎著風在冬天里走,細細地感受冬天的歌唱。在冬天的歌聲里,冬天不再冰冷、不再寂寞、不再凄清、不再荒涼。在冬天的歌聲里,冬天變得熱烈如火、燦爛如霞。
冬天的歌,每句每字每個音符都傾吐著一個季節對另一個季節最熱烈、最迫切的渴望和期待。
冬天的歌,頑強地撞擊著鐵青的天。冬天的歌,熊熊燃燒著封凍的地。
那一晚,風停了,只有雪花輕輕悄悄地飄舞著。我以為,冬天的歌疲了、倦了,我默默地祝愿它在白雪的撫慰下靜靜地睡一覺、歇一宿。
然而,半夜里,冬天的歌卻又化作一枝迎春,在我暖融融的夢中吐蕊綻香。
于是,在冬天的歌聲中,冰就慢慢化了,雪就悄悄化了,白云日見溫柔,大地日見豐潤。
當冬天的歌聲遠去時,迎春就開了,布谷就叫了,青山就亮出青春的肌膚,湖水就蕩起媚人的清波。
這時候穿梭飛舞于春天的裙邊的那幾只蜂兒蝶兒,也許是從冬天的歌聲中飛來的幾個音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