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橙



起源于一個人的收藏
一個收藏家的死,成全了英國首家國立博物館的誕生。那是1753年的事了,漢斯·斯隆爵士是英國國王喬治二世的私人醫生,他不僅精于醫術,而且酷愛古玩。錢掙了很多,但基本上都變成了獨自把玩的古董,臨終才發現除了7萬多件藏品,沒有現金或存款可以給兩個女兒。于是,他決定將這些文物賤賣,換成可以用來貼補家用的英鎊。誰愿意出2萬英鎊買一堆“破爛貨”呢?他想到了畢生為之服務的英國王室,最好的買主就在眼前啊!
大英博物館的起源就是這7萬多件私人藏品,館址是一個貴族的私人宅邸,距倫敦橋不遠。1759年對公眾開放時,來參觀的人并不多,看來當時的“好奇和好學人士”比現在要少。當年沒人能想到大英博物館會成為世界一流的博物館,每天要接待數以萬計的游客。
大英博物館藏品以驚人的速度增長,宛若英國的殖民地擴張一樣,讓管理者大喜過望。一位英國教授曾詼諧地說:“英國強大時領土增加了111倍,從殖民地收集的文物也增加了100倍。”
寶貝多了,場館擠了,怎么辦呢?建新館。反正那時英國富得流油,資助考古、文化事業就跟行善積德一樣,政府、民間團體和富翁都樂此不疲。19世紀上半葉新館開始興建,占地12英畝,建筑面積10萬平方米,真是出手不凡啊!希臘愛奧尼亞式立柱托起華美壯觀的山墻,那氣派簡直可以與威斯敏斯特宮相媲美了。曲指算來,150多個春秋飄然而過,時至今日,大英博物館的老模樣還是讓人心悅不已。
這150年,大英博物館的藏品又翻了幾番,地盤沒法擴大了,于是就搞了許多分館,一一遷出去了,最后連大英博物館的重要組成部分—圖書館也遷走,成了獨立的大英圖書館。好在還留下一個著名的圓形閱覽室讓人懷想。據說,這間閱覽室曾經為眾多的政治流亡者和學生提供了精神的源泉,馬克思、孫中山等名流坐過的椅子似乎還留存著他們的體溫。我在里面轉了一圈,頭有點暈,像處于群星璀璨的太空中。
圓形閱覽室外就是大英博物館剛修幾年的中庭了。這個用了1000噸石材、400噸鋼筋和300噸玻璃精心打造而成的大廳,其新穎美麗出人意料。玻璃穹頂下的巨大空間讓陳列其間的幾件古老的藝術石雕顯得小巧玲瓏。參觀累了,大家都喜歡來這里喝杯咖啡,或者干脆席地而坐,讓目光漫不經心地在古老與現代間游移。也不知道離這兒不遠的那座由私人宅邸改造而成的原始展廳是否還在?我想,有了比較,人們才知道150多年也可以是滄海桑田,才知道“等你一萬年”這樣的歌詞是多么遙不可及的虛幻臆想!
在亂世中聞名遐邇
大英博物館有很多世界之最,它是全世界第一個對公眾開放的博物館;它的藏品最豐富,700萬件文物等于一個中等國家的所有財富。當然,它也是世界上惹的麻煩最多的博物館,向它催討藏品的國家和部落代表排著長隊。中國有很多人知道大英博物館,不是因為去過,而是因為大英博物館里藏著很多中國的稀世珍寶。
收藏這種行為,多屬物癡者的追求,他們求全、求珍稀、求品相好。大英博物館顯然深諳此道。它的藏品來源渠道上天入地,四通八達,有王室和個人捐贈,有拍賣場上的競爭所得,有探險者的上門兜售……大英博物館的收藏行為至今被不少人以“巧取豪奪”來形容—誰會甘心看見自己的國寶擺在別人的案頭呢?
天下大亂,對于收藏者來說是天賜良機。建館才250多年,大英博物館就一躍成為世界最大、最有價值的博物館。我們來看看這250多年世界上都發生了什么。從亞洲、非洲到歐洲、美洲,哪個國家不在隆隆炮聲中將古老或年輕的信念鍛造成國家意志?戰火紛飛,哀鴻遍野,從一國之內戰、兩國之對立到第一次、第二次世界大戰,大伙兒都忙著打群架,民不聊生,民眾甚至衣不遮體、食不果腹,文物古跡算是什么東西?
想當年,英國人將埃及帝王谷中的木乃伊和尼羅河畔的碩大神像裝船運走時,埃及人都忙著幫他們打工。為了活下去,人們可以典當或變賣傳家寶,更何況那些本來就沒人管的外表有點老丑又不能當飯吃的文物呢?沒有衣食足的閑情,就難有審美意趣。這是否印證了馬克思在圓形閱覽室里的領悟:“物質第一,精神第二”?
一串串世界文明的鑰匙
大英博物館的埃及館為什么讓人驚嘆和留戀,就是因為這里是埃及本土之外最精美、最豐富的藏館。大英博物館中堪稱鎮館之寶的不是中國的瓷器,也不是希臘的埃爾金大理石雕,而是公元前2世紀埃及的羅塞塔碑。正是這塊刻有古埃及象形文字和希臘文的石碑,泄露了古埃及封存數千年的秘密,讓現代人終于讀懂了古埃及的象形文字,羅塞塔碑被稱為“通向古埃及文明的鑰匙”確實夠形象!在大英博物館寬敞的埃及館中漫步,身邊就是沉寂千年的生動歷史:栩栩如生的法老頭像、雄風依舊的獅身人面像、色彩斑斕的木乃伊棺木……7萬多件埃及古文物啊,都屬于“大英”家了。不知埃及人看了是驕傲還是心酸。
歷史就是這樣冷酷,版圖變了,家產沒了,文物丟了,時間久了,要討回來就難了。其間幾易主人,其中多少隱情,不得而知。即使知道許多細節似乎也沒用,因為規則變了。
大英博物館里另一個精彩的看點就是古希臘館了,而其中最吸引眼球的就是埃爾金大理石雕,這些殘缺不全的石雕,即使沒了頭,沒了胳膊,只要看到那細密飄動的衣褶,人們就能感知女神呼吸的起伏和身體的溫度;那些駿馬的殘肢所呈現的力量之美,即使隔著兩千年的時空也能想象被它踩踏過的土地所承受的苦痛。希臘人說,它們原來是安放在雅典衛城的巴特農神廟上的。不錯,那是公元前5世紀的完美形象。到17世紀時,雅典已經被土耳其占領,巴特農神廟成了土耳其軍隊的火藥庫,威尼斯軍人的狂轟濫炸早已讓巴特農神廟面目全非,再完美的雕塑都殘了、碎了。
接踵而至的是尋寶者們的洗劫,他們只要給占領者一點兒錢,就可以帶走雕塑殘片,然后再轉賣給博物館或私人收藏家。19世紀英國駐土耳其奧斯曼帝國大使埃爾金伯爵顯然頗有眼光,他向土耳其官員購買了一批巴特農神廟的浮雕,分批運回英國。埃爾金伯爵顯然很陶醉于這次交易,他將這些藏品命名為“埃爾金大理石雕刻藝術品”,聽起來像是他的作品。有收藏癖好的人總是這樣,總希望在藏品上留下自己的痕跡。中國不少古畫上動輒就被收藏者蓋上私人印章,甚至題上幾筆,很能說明收藏者的心態。1816年,埃爾金伯爵是出于什么原因將這批浮雕以3.5萬英鎊的價格賣給英國王室,我們不得而知。或許他像漢斯·斯隆爵士一樣,發現自己的遺產中沒有英鎊了,抑或是自己缺錢花了?這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100年后希臘人意識到了這批文物的非同尋常,巴特農神廟的大理石雕是希臘文明中最精華的部分。于是,希臘政府、民間團體開始要求大英博物館歸還這批藝術品,這一催討活動在雅典取得2004年奧運會主辦權時達到高潮,然而,最后卻連借租埃爾金大理石雕的協議都沒能達成。一個希臘人站在大英博物館里慨嘆:“我們不能在雅典每天都擁有這種偉大的感受,這太讓人悲哀了。”
悠久的歷史更多是由人的悲哀構成的,因為人類的文明進程太慢,劣根性太多,這就注定抱憾終生不止是一代人的事。
對于我來說,在逛中國館時也有切膚之痛。2萬多件寶貝啊!半坡村的紅陶碗、尖足罐,新石器時代的玉琮、玉斧,商周到明清的青銅器、瓷器、美術作品……幾十平方米的敦煌壁畫就在眼前展示著久遠的鮮麗。在中國有人怪罪于泄露了敦煌藏經洞秘密的道人,這樣的怪罪帶有多少理性呢?想想埃及和希臘的珍貴文物的失落,就能理解中國文物曾經顛沛流離的命運了。
大英博物館有一串又一串世界文明的鑰匙,所以自家那一把鑰匙反而少用了。連英國人在展館里也經常是“三過家門而不入”,更何況外國人呢。雖然英國最完整、最珍貴的歷史資料云集于大英博物館,可是,比起世界頂尖的寶物來,大多數游客還是選擇了埃及、希臘、羅馬、中國、印度……至于英國大憲章的原稿、莎士比亞手稿真跡等,估計得等數進大英博物館之后才有閑慢慢欣賞。好在大英博物館免費供人參觀,只要你有時間,來者不拒,這樣的豪門氣派著實讓遠道而來的人感覺不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