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愛與莎士比亞不可辜負

楊四月

“莎士比亞”這4個字早已蛻變為一個圍繞著各種光環與迷思的符號，代表了人類所能承受和經歷的一切悲喜。

粗粗一算，話劇《一個人的莎士比亞》自2010年起就輾轉北上廣，在大小劇院演了一百場有余。如今，還能在莎士比亞誕辰450周年以如此豐沛的精力和熱情重回上海，不得不贊嘆一把老先生約瑟夫·格雷夫斯的精氣神兒。一個多小時的獨角戲，滔滔不絕的臺詞配上無比夸張的動作，嚴肅、逗趣模式隨意切換，即使到尾聲都依然保持著極高的舞臺表現力。尤其值得稱道的是，去看這樣一出“莎劇”絕不會給人帶來太多心理壓力，同時又能滿足你假裝跟莎翁很熟的裝腔心理。

整出戲的情節并不復雜，甚至可以說有點老套：一個成功的莎劇導演和演員，在功成名就后回憶往事，向另一位同樣執著卻未能功成名就的莎劇演員殷殷致謝。在幼時跟隨父母旅居倫敦的歲月里，格雷夫斯就讀的倫敦切爾西私立男校的校長瑞維爾是莎士比亞的瘋狂追隨者，他甚至宣稱“所有莎士比亞之后的作家都是在抄襲和模仿他”。開學伊始，小格雷夫斯就被老校長和他手里的《莎士比亞全集》嚇得不輕，不僅在課堂朗讀時當場尿了褲子，還一度停課在家，發誓要退學……當然，最后他還是愛上了莎士比亞，并憑借當年在課堂上幾度無法朗誦完整的《皆大歡喜》片段考上了倫敦音樂戲劇學院，成為一名優秀的演員，同時也成為一位幸運的父親，在溫馨的早餐桌上聆聽小女兒用稚嫩的童音背誦他深愛的莎士比亞。

倘若故事真的如此簡單，《一個人的莎士比亞》就不免淪為又一出打著莎翁旗號的勵志脫口秀。全劇真正的核心人物—瑞維爾校長，才是這出人間悲喜劇的幕后推手。一個潦倒失意的莎劇演員，年輕時因為酗酒，在車禍中失去了妻子，唯一的兒子也在這場事故中癱瘓，喪失了語言能力，這粉碎了他渴望在有生之年聽兒子吟誦莎士比亞的心愿。全劇的高潮出現在最后一堂莎士比亞課上，面對醉倒在地的瑞維爾校長，輪椅上的兒子掙扎著吼出了哈姆雷特的獨白，將莎士比亞和愛一并獻給他失去知覺的父親。那一刻的劇場寂靜無聲，唯有探照燈下莎士比亞摻雜著悲憫與戲謔的眼神掃過整個世界。

故事到這里本該結束，但作為演員，尤其是一出獨角戲的演員，總免不了炫技的部分。劇中不斷地出現單純朗誦獨白的部分，盡管精彩，但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復也不免令人審美疲勞—就像最初20分鐘里不斷出現的“The Chelsea School for Boys”這個詞組，其頻率之高幾乎到了讓人目瞪口呆的地步，讓人不禁懷疑到底是確有必要還是為了彰顯演員的臺詞功力。中途插入的對朱生豪獨立翻譯莎士比亞的講述雖然也顯得有點跳戲，卻恰到好處地拉回了迷失在臺詞瀑布中已經開始走神的觀眾的興趣。故事本該在哈姆雷特對命運的詰問中退場，最后為了老年瑞維爾校長的深情獨白卻不得不又延長了20來分鐘，以至于真正的結尾不僅沒能引起共鳴，反倒讓人有了長舒一口氣的慶幸。

但不能否認的是，除卻偶爾過火的表演、略欠驚喜的劇情等些微瑕疵，《一個人的莎士比亞》還是一出相當誠懇的作品。它夸張但不輕浮，搞笑但不刻意，每一個落入俗套的劇情都是生活的真實投影。除了莎士比亞，似乎沒有其他名字能夠肩負起命運的重擔。“莎士比亞”這4個字早已蛻變為一個圍繞著各種光環與迷思的符號，代表了人類所能承受和經歷的一切悲喜。

更重要的是，每個半吊子的英語文學愛好者，心中都有一個單挑莎士比亞的宏大愿景，卻又往往駐足在萬里長征的第一步。多年前在戲劇課上掙扎著讀完《皆大歡喜》和《麥克白》后，我就再沒正兒八經地讀過莎士比亞，每每想起總覺得遺憾，卻又一次次對著尚未打開的全集畏縮不前。除了莎士比亞，沒有哪個作家能給人帶來如此沉重的壓迫感，仿佛翻開的每一頁都是命運無法躲避的召喚。而《一個人的莎士比亞》恰恰是那種能夠讓人重新燃起希望的作品，盡管故事本身依然充斥著難以揮去的宿命感，卻能讓觀眾看到借由閱讀莎士比亞而為生命打開的無限可能。

《一個人的莎士比亞》是一部原創英語獨角戲，講述了一段發生在迷茫的6歲男孩兒與苛刻嚴厲的“莎士比亞”老師之間令人捧腹而又感人至深的故事。6歲的時候，格雷夫斯寄宿在英國的一所男子學校，不幸遇到了才華橫溢而又嗜酒如命的校長瑞維爾對新生開展的軍訓式莎士比亞教育。在迷茫與懵懂、羞愧與堅持中，格雷夫斯漸漸走進了瑞維爾校長的那充滿愛、激情、詩歌、悔恨、沉淀的莎士比亞世界。

編導兼主演約瑟夫·格雷夫斯是美國著名戲劇導演、莎士比亞戲劇專家，曾在威爾士國家劇院、英國皇家劇院、海馬克劇院（西區）等地工作。從2002年至今，約瑟夫·格雷夫斯一直在中國生活并從事戲劇導演工作。2004年，他成為北京大學外國戲劇與電影研究所的藝術總監。從來到中國起，他已制作或導演過70部以上的戲劇，有英文的也有中文的，其中包括大量莎士比亞及其他西方經典劇目，此外還包括許多音樂劇、東方話劇及歌劇。值得一提的是，這些戲中有15部是首次在中國上演。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