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天凱
影片《情謎》的藝術特色
■繆天凱
陳嘉上監制、黎妙雪編劇并執導的電影《情謎》,改編自粵劇《紅梅傳奇》,電影講述了舒淇一人飾演的長相完全一樣的同卵雙胞胎姐妹惠香、惠寶,分別愛上余文樂飾演的舞臺劇男主角阿楠的三角戀故事,姐妹倆由此徘徊在愛恨情仇中無比糾結,因嫉妒而導致人情、人性的悲劇。
黎妙雪改編的《紅梅傳奇》本是粵劇名篇,以此為背景,使電影情節頓時變得復雜而傳奇。《紅梅記》被評為“上承《鶯鶯傳》,下開明清中篇傳奇小說”的重要轉折點,更有人將之與《西廂記》并列,成為青年男女的典范讀物。元代宋梅洞的小說《嬌紅記》就利用了情節的變化、人物心理的跌宕抒寫了一個 “哀傷感人”的封建社會愛情悲劇故事,“中間種種離合,樁樁波折,申嬌二人別而復見,見而復別,甚至連小說中人物嬌娘都感嘆:‘數年之間,送兄者屢矣!’足見這篇小說情節上不同一般的委婉曲折的”以時間為敘,男女主人公共經歷了“前后六年的愛情經歷”。而影片《情謎》中舒淇也分飾昭榮和慧娘兩個角色,是一段舞臺姐妹的悲喜故事,同樣周旋在一個男人之間,其愛恨更加轟轟烈烈,演繹著現代版《霸王別姬》的血染舞臺悲劇。賀拉斯說:“在處理常見的主題時想做到獨具匠心是件難事。”福柯:“沒有新鮮的故事,只有新鮮的嘴唇。”作為商業電影,在改編文藝作品的架構上,要想吸引更多的觀眾,使情節富有戲劇性是至關重要的。《情謎》中撲朔迷離的情節依靠懸疑的敘事模式搭建而成。懸念、沖突、揭秘是懸疑敘事模式必不可少的元素。
惠香和惠寶是一對雙胞胎姐妹,姐姐惠香與失明的母親在海邊過著平淡的日子;妹妹惠寶自藝術學校畢業后便和男朋友阿楠共同排演《紅梅傳奇》。某次演出因為生病,姐姐惠香代替妹妹上臺,出乎意料地獲得了觀眾的贊賞和同事的認可,而她和阿楠也互生情愫。這段禁忌的情感讓姐妹倆心生隔閡與猜疑,在某個暴雨之夜過后,惠香杳無音訊,而惠寶的行為舉止也變得越來越奇怪。惠香失蹤的背后似乎隱藏著巨大的秘密,而阿楠、媽媽也越來越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惠寶還是惠香……
《情謎》的導演,在展現男女主人公復雜情感的糾結之余,似乎有意吊一下觀眾的胃口,設置了諸多線索,讓觀眾以為會這樣的時候,劇情偏偏向那樣發展。關鍵是,電影里有很多這樣的意外,即懸念。黑格爾說:“這些人類情感和活動的本質意蘊如果要成為戲劇性的話,它就必須分化成一些不同的對立的目的,這樣,某一個別人物的動作就會從其他發出動作的個別人物方面受到阻力,因而就要碰到糾紛和矛盾,矛盾的各方面就要互相斗爭。”北大教授蘇國榮在他的《宇宙之美人》中也講到:“‘戲’,就是在人物的動作與反動作中展開矛盾沖突。假如沒有矛盾沖突,就構不成‘戲’”。
影片開頭向觀眾展示了這樣一幅場景:在一個雷電交加的海上,一艘小船上出現兩個完全相似的臉龐,一個在船上看海,眼里充滿驚慌,突然間沉下海中的人浮出水面把船上的也拖了下去,觀眾一坐下來就感覺到可怕,發現原來那是一場噩夢,這才松了口氣。隨后就恢復到現實的寧靜生活中。但這不得不引起觀眾的聯想,這夢從何而起,出現的兩個人物是何關系,將會演繹怎樣的糾葛,讓觀眾靜下來跟隨時間一起去探討故事的前因后果。
影片開頭出現的女子和惠香長得一模一樣,按常理就是她,她有一個妹妹,讀戲劇專業,妹妹的男朋友阿楠也是戲劇演員,他們之間到了將要結婚的地步。而且在外人看來阿楠特別好,是個討人喜歡的男人。惠香一家與泰伯伯應該是非常熟悉和親切,他們生活在海邊。從惠香似笑非笑的表情探索到里面既有高興又有惆悵,也許在她的內心深處有一種別人不知道的想法?
下一個場景就切換到一個會議室,人物一一登場,大家在討論戲劇演出,到底由誰來演女主人公,“無論由誰來演,都應該由一個人來演出,裴禹,就因為遇到了一個長得跟李慧娘一模一樣的盧昭容才愛上她,如果換成是兩個長得不一樣的演員來演,就不是這個效果了。惠寶,你認為對嗎?”到這里我們全然知曉惠香和惠寶原來長得一模一樣。此次演出劇本好,機會難得,必須要由一個演或長得一模一樣效果才會好,這些都似乎預示著什么?構成了一層一層的懸念。
懸疑的情節必然少不了沖突。阿契爾在《劇作法》里說戲劇性的唯一真正確切的定義是:任何能夠使聚集在劇場中的普通觀眾感到興趣的虛構人物的表演。實則關于“戲劇性”并無固定確切的內涵,一部影視作品如果沒有戲劇性也必然不可能稱之為影視,它是戲劇的熒屏化。沖突是生活中最富有戲劇性的成分之一,在戲劇影視作品中,沖突則要通過人物形象的動作和行為表現。
影片中當惠寶知道姐姐與男朋友的事情后,在晚上約姐姐出來,畫面中恰巧天氣惡劣,電閃雷鳴,海水洶涌,海中孤獨地飄蕩著一艘小船,重現了影片開頭夢中驚悚的一幕,此刻現場的觀眾已被“混亂”的打斗模糊了眼睛,到底哪個是惠香,哪個是惠寶已決然分不清楚。掉入海中的想要上來,另外一個用船槳使勁拍打,使出渾身力氣要致對方于死地,又猛然從海水中上來將船上的拖了下去,觀眾最后只見一個身影回來,到底是誰回來的,不知道。這一段的姐妹之間的沖突達到了高潮,上升到“死”的境地,沒有了親情,只有自私的愛,只有占有的恨。接下來情節會向哪個方向發展,我們不得而知。緊緊抓住觀眾的心。
在姐妹斗情的格局下,在看似簡單的劇情中,觀眾發現還有更多的劇情“出乎意料”:姐妹午夜相見,一人失蹤,觀眾想當然以為情殺;導演巧設迷局,觀眾以為姐姐殺了妹妹,又扮作妹妹;劇情再發展,又好像姐姐真死,妹妹極力掩飾;再看下去,姐妹都還在,一個在明,一個在暗。至此,妄猜劇情的觀眾恐怕已數不清自己錯了多少回了。而電影在不斷讓觀眾“出錯”的同時,加入了很多驚悚元素,姐妹相殘,午夜迷蹤,以及后來姐姐失蹤,親朋查找線索時,不斷有靈異事件發生。
德國19世紀浪漫主義理論家奧?威?史雷格爾認為戲劇的魅力來源于行動,“在戲里可以看到人們在朋友或敵人的往來中互相較量”,“以名人的見解、情操、情感互相影響,斷然決定它們的相互關系”。不言而喻,戲劇性是通過戲劇動作、沖突、高潮、懸念等各藝術綜合演繹而成。
除了懸疑的情節,電影另一個亮點即是劇中人物的復雜化、性格化。女主角是金馬影后舒淇,之前最高挑戰是在《最好的時光》中一人獨挑三角,電影大師侯孝賢通過三段故事讓舒淇飾演了三個不同時期的少女,舒淇也因憑借出色的演技一舉奪魁。此次在《情謎》中分飾一對雙生花,但不僅僅是塑造兩個人物形象,而是五個。一開始,是任性天真的妹妹惠寶,然后是優雅知性的姐姐惠香,也可以把姐妹二人比成兩朵玫瑰,姐姐是白玫瑰,內斂知性;妹妹是紅玫瑰,熱情如火,再是舞臺上暫時接替妹妹的過場小角色,接著是昭容,再接著是正版慧娘。可是這也只是表面形象,再內斂的人在愛情面前也容易積蓄成魔,噴涌而出。再天真任性的人在愛情面前也可能變得世故圓滑,甚至是殘忍。舒淇要將狠毒、溫婉、性感集結一身,所以對演員來說是極大的挑戰。
金雞獎影后奚美娟再返大銀幕,挑戰盲人,給舒淇當媽。舒淇就表示奚美娟演技“太厲害!太自然!”作為前輩,當問之舒淇的扮演時,奚美娟亦對舒淇的表演十分稱贊:“她要演姐妹倆人,而劇本里寫的是我這個角色在失明之前已經分不清姐妹兩人了。不過在片場我真的是一聽她的聲音,就能分辨出她正在演姐姐,還是妹妹,這說明她的表演真的很有細節和層次。”
山影送斜輝,波光迎素月,一樣西風,吹起我新愁萬種,消息隔重簾,人似天涯遠,芳心更比秋蓮苦,只怕夢也難通。影片最后上演的《紅梅傳奇》開頭一段正是女主人公的內心獨白。
如果說戲中女性的關鍵詞是“嫉妒”,那男性的關鍵詞則是“劈腿”。雖然一腳踏兩船,但余文樂認為男主角的“劈腿”也呈現出人性中復雜一面,這部戲的重點還在于人性,不管是關于兩個女主人公或是男主人公,男主人公是明知道自己在犯錯但控制不了自己,一直在犯錯,越想躲開就越躲不開。沒錯,他是劈腿,但他也有掙扎,也有矛盾和內疚。男主人公扮演者余文樂一開始接到劇本時就深知道不能單從一個側面演繹這個角色,在被采訪時他說“如果很純粹看,他就是一個賤人,一腳踏兩船。但從他角度來說,也不想搞到這個地步,他內心也是很復雜。他要花心,可以找完全不一樣,不至于要找兩個那么像的女生,因為兩姐妹身上都有討喜的地方,他很難分清楚到底喜歡誰,所以有這樣的心理。”當最后惠香問他到底要我,還是要惠寶時,他思考之后還是說出兩個都愛。一邊在外面與姐姐糾纏,雖然想回避,但當惠香說“如果你不想見到我,那我就消失好了,以后永遠也見不到我”,他又立即出現在她面前擁抱她,一邊回家后為了穩定自己的心提出要與惠寶盡快結婚。雙胞胎同一天過生日,他同時為兩人買了一樣的發簪。美國電影劇作家悉德·菲爾德認為:“人物的實質是動作,你的人物實際上正是他所做的事。”
“穿旗袍最美麗的女演員”、“世上最美的陳白露”,她就是陳數,電視劇《傾城之戀》的白流蘇,讓人記住了端莊的陳數,《鐵梨花》讓人看到了堅韌的陳數,《暗算》讓人領略了沉穩的陳數,《上海灘》中的嫵媚,而電影《情謎》中的陳數,這個沉迷在戲中的女臺柱,卻陷入了戲中戲的掙扎里。 因《相思樹》被封為“視后”,《夫妻那些事》、《天真遇到現實》中陳數是個中國大眾女性形象,為家庭、為生活、為孩子。此次過渡到電影,對陳數來說是一個跨越,是一種挑戰。因為電影在篇幅時間上比電視劇要少很多,所以包含的信息量尤為豐富,需在相對的空間內充分體現人物的形象。陳數演的是一個劇院的主要演員,叫Amy,在工作中會經常挑剔舒淇演的惠寶,對她的表演進行“指點”,對工作非常敬業,非常投入。在戲中戲的部分,陳數演的是盧昭容,由此可說陳數也是雙姝角色,雖然陳數是女二號,但和另外兩們主角的對手戲不少,讓觀眾們再次對陳數眼前一亮,表演越發嫻熟,對角色駕馭越發獨到。用“芬芳馥郁”來形容陳數再合適不過。
正所謂“形為先,神韻超乎其表;神韻為主,寓于形,容為一體。”細微動作的處理正如黑格爾在《美學》中所言:“能把個人的性格思想和目的最清楚地表現出來的是動作,人的最深刻方面只有通過動作才能見諸實現。”
所謂“戲中戲”,即是指一部戲中套演該戲劇本之外的其他戲劇故事、事件。通常只有直觀性與雙關意味,往往能夠適當擴充并拓深戲劇作品固有的內涵意蘊。影片利用“戲中戲”的結構方式,巧妙地將粵劇《紅梅傳奇》的情感主題與電影男女主人公的現實生活建立起相互對應關系,使之成功折射到舒淇飾演的雙胞胎姐妹身上。在影片開端,呈現了劇團排練《紅梅傳奇》“昭容瘋癲自刎”的畫面,在現實中隨著劇情的發展,舒淇飾演的雙胞胎姐妹與余文樂飾演的阿楠之間三角戀關系也逐漸浮也水面,形成了同步推進的關系。最后,經過一番曲折離奇,影片結尾處再次公演“昭容瘋癲自刎”,姐妹倆同時出現在舞臺上,姐姐惠香以昭容身份,妹妹惠寶以慧娘身份相互質問,現實和舞臺也就完全融為一體,臺下觀眾也徹底將這一幕真實化。
在電影的最后,惠香(或是惠寶)和阿楠演出《紅梅傳奇》,裴郎說我愛昭容,亦愛慧娘,正象征著現實中的惠香和惠寶,一個已死,一個替身,中場休息后意外地惠香惠寶同時出現,姐姐惠香在妹妹的恨意中失望,“情”字讓姐妹倆痛不欲生,惠香拔起地上的刀自殺,雙胞胎姐妹同時倒地,在戲劇中這是高潮,在電影中也是高潮,這段是影視中最具戲劇性的點。
影片中改編的這段《紅梅傳奇》,原作中兩個女主人公,為情而生,為情而死,同時深愛著一個男人。慧娘對應惠寶,昭容對應惠香,舞臺上愛恨糾纏不正是現實中姐妹倆的斗爭嗎,人生就像一場戲,生活就是舞臺,因嫉妒的愛而產生了恨,兩姐妹與男主人公同時展開愛情已有不倫,甚者姐妹兩人最后大打出手,以至雙雙墮入海中,惠香本來被惠寶淹死在海中,以為姐姐永遠不會再回來了,可是命運偏偏讓她又再次回到自己的生活里,本來在惠寶的愛情里只有她與阿楠,這個戲劇舞臺上女主角也只有她,本來就不應該有姐姐的出現和擾亂,體現出個人欲望的追求,無非同樣是現代人的自私與欲望的又一次重演。影片將一段普通姐妹之間為愛情爭風吃醋的故事成功地轉化成了唯美的古典悲劇。
本片集懸疑、驚悚、文藝、愛情、親情于一體,挑戰情欲誘惑下的道德倫理底線,突破了傳統的愛情主題,電影學者陳曉云曾說:“從故事原型的意思上說,愛情故事早就寫完了,太陽底下不再有新鮮的故事。留給當代的,不再是前人沒有敘述過的故事,而僅僅是如何尋找新的敘述角度和敘述方式。”《情謎》就從當下愛情的角度對人性進行了深入探討,虛實交錯,亦真亦幻。令人不禁感嘆: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正如劇中惠香所言“人生有時候本來就是不清不夢的嘛,有些事情弄清楚了也就完了”。
《情謎》一開始就告訴我們,愛情這個東西是多么的不可捉摸,甚至是多么的不可靠。信任與背叛、溫情與決絕,其間不可遏止的嫉妒、占有、排他乃至謀殺等欲望正是寄生于愛情,深刻地表現出人性深處的隱秘、陰暗之處。“上帝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愛情如毒藥,追求愛情實如飲鴆止渴,那么人言所謂之愛情到底是成就了人生的圓滿、美好,還是反證了人生的空虛、幻滅?如此,本片又或許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解讀:艱難時世,荒謬人生,任你再怎么與人為善,或長袖善舞,人生總會遇到角色的沖突,遇到抉擇的二難甚至多難困境。
影片并未糾纏于此,它或許更想告訴我們:畢竟有與愛情同樣(至少是同樣)值得呵護、珍惜的,那就是親情。人倫之道,我們活著,不但需要愛情,同樣需要親情、友情,父母子女之情、兄弟姐妹之情、夫妻之情。西哲有言云:“愛情是兩個人的利己主義”,如此豈能為了得到所謂的愛情,而失掉所有其他的大愛?只有愛情的人生就像失衡的天平,注定不得心靈的平靜。影片中劇終時手足相殘后幸存者撕心裂肺的痛與悔,就說明了一切。
《情謎》以貌似混亂實則邏輯一貫而又清晰的一段孽緣,表現出茫茫宇宙中的我們身處無坐標的人性荒漠中所感受到的無力感、無助感、孤獨感、絕望感。影片中的兩位女主角甚至不能跟母親傾訴,以尋求解決之道!因為母親甚至分不清誰是誰,又如何分清誰是誰非;而姐妹倆之間對親情的傷害,實在是在近于無理智的狀態下造成的無意的傷害。結尾姐姐倒下的那一剎那,一切都化解了,明白了,有著血緣的親情的妹妹也承受著姐姐的痛,呼喚出“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