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亞慧
議北宋徐黃時代院體花鳥畫風格的演變成因
■徐亞慧
北宋宮廷畫院前后經歷了黃居寀的雍穆富貴、徐崇嗣的沒骨漬染、崔白為代表的清新野逸、趙佶時代的宣和體,這四種院體花鳥畫風在繼承隋唐五代寫實主義傳統的基礎上,將宮廷繪畫發展到“無體不備,無美不臻”的水平,為后人留下寶貴的文化遺產。有學者認為:如果徐熙早于黃筌入宋,那么歷史將改寫。在筆者看來,這個說法欠妥。任何一種畫風的形成都不是橫空出世,而是有其淵源和社會原因的。回顧近幾十年來學者對于引起畫風之變的最主要因素研究,大致上有兩種模式:一是側重外部結構的作用力量,二是內部結構自生力量。雖稱不上某種體系,但對后代學者研究畫史之變開辟了途徑。下面就綜合這兩種研究模式,結合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諸多因素,以代表畫家為依據,闡釋北宋徐黃時代花鳥畫風格的演變成因。
北宋 院體 花鳥 風格 演變 成因
北宋初畫院中的花鳥畫家來自于南北各地,尤以西蜀和南唐畫家居多。黃氏畫風主宰畫院直到宋神宗熙寧、元豐年間。這一百多年在風格創造上具有歷史意義的除了居于畫院統治地位的黃居寀,還有首創沒骨畫的徐崇嗣。潘天壽認為:“宋初即有黃居寀、徐崇嗣二家并起。……徐崇嗣,創造新意,不華不墨,以丹鉛疊色漬染,世以其無筆墨骨氣,號沒骨體,得入于畫院,與黃氏一派相對峙。 ”【1】徐崇嗣的“沒骨畫”雖馳譽畫壇,“當時徐黃二大派,……春蘭秋菊,各擅芬芳。當時學花鳥者,不入于黃,即入于徐。”【2】但終究沒能改變黃氏畫派主宰畫壇的局面。奚岡對于徐崇嗣的沒骨畫曾指出:“北宋徐崇嗣斟酌古法,定宗沒骨,去勾勒之跡,成傅染之工,發造化之靈,抉先匠之秘,研思吮毫,極妍盡態,其規制妙絕古今,黃筌、趙昌皆為俯首。 ”【3】奚岡雖肯定了徐崇嗣在繪畫史上做出的功績,但有必要指正的是:黃筌早于965年去世,故此處“黃筌、趙昌皆為俯首”與史實不符,應改為“黃居寀”。
為什么黃氏畫派能成為宋初畫院并延續近一百年的主流畫風?徐崇嗣的沒骨畫又為何名冠一時,卻始終無法象崔白等人的“熙寧法變”那樣向黃氏畫派作出振聾發聵的抗衡?眾多研究者大都簡單解釋為是黃氏花鳥畫的內容和形式都符合統治階層的審美需求,其實并不是如此簡單,下面試從四個方面來闡述造成這種現象的諸多原因之所在。
公元960年,趙匡胤統一中原地區和江南。對內,為防唐末五代軍閥割據局面重演,宋太祖“杯酒釋兵權”,設計并推行了一整套君主獨裁的政治制度,將軍權、政權、財權統統收歸朝廷,建立了高度中央集權的封建國家。對外,宋朝疆土不及唐代,幽云十六州的失去使得宋朝長期受到北方少數民族的侵擾;長期以來靠年年奉送相當數目的財物給予遼國、西夏,以保境邊安定。偃文息武的政策確實消除了藩鎮割據的隱患,但這種治國政策也為后來北宋的滅亡埋下伏筆。
由于戰亂減少、人口增多、租佃制為主的農田經營、獨立工商業主的社會地位提高、打破士庶界線、原來經濟發達的中原地區又向南方有很大開拓,極大地促進了宋代商品經濟的空前發展。農業、手工業的興盛增進了商品交換,促進城市繁榮,北宋經濟水平比唐代有明顯發展。采礦業、造紙業、紡織業、制瓷業和造船業都有很高的成就;絲織業也非常發達,尤其染色、刻絲和刺繡,都達到很高的水平,出現了如東絹、蜀錦、毫州輕紗等一批著名產品。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北宋經濟的繁榮發展造就出遠比前朝豐富的物質條件,既帶動了文藝的進步(如文房四寶對繪畫發展的作用是無與倫比的),又刺激了繪畫藝術的普及和發展。早在唐末五代時,繪畫就已成為商人生財賺錢的商品:江南商人販賣杜子環父子的佛像;黃筌父子的作品流入市場;西蜀畫家阮幃德的人物畫也被荊湖商人高價出售。到了宋代,這種繪畫商品化的現象更為普遍,開封相國寺就有圖畫買賣及專門畫肖像的生意。當時的茶肆酒樓,都懸掛書畫裝飾店堂招覽生意。燕文貴、許道寧等人售藥同時,附贈自已所畫鬼神犬馬,以擴大銷售量。這些事實,一方面說明繪畫作品逐漸商品化的普及;另一方面也說明繪畫藝術被社會大眾所接受。
此外,宋太祖為鞏固自己的政權,最大限度地籠絡士大夫、增強朝廷的凝聚力,大膽改革科舉制度,創立殿試制度,取士不問家世,勢家與孤寒竟進。在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實現了教育由漢唐時期的士族壟斷向人民大眾下移的發展。“西方有些史學家對我國古代文官制度頗有肯定,……只有宋代,才在科舉上超越了唐代,且為后來明、清兩朝所不及。”[4]從京師的國子監、太學,到地方的府學、州學,再到民間的私塾、村學,這些教育措施極大地激發了宋人讀書應舉的熱情。在這種教育氛圍下,宋代整體文化素質有了較大提高,也為日后宋徽宗翰林圖畫院的興盛、畫學的創建打下基礎。
北宋王朝建立之初,從皇帝到百姓對精神生活的追求日趨強烈。此時特別需要一種高貴絢麗能表達富貴祥瑞主旨的文藝作品來粉飾太平。宮廷繪畫的不斷發展,由原先上承晚唐興起的“鑒戒賢愚”與“怡悅情性”并重的風氣,轉而更多地向娛情觀賞性拓展。“鑒戒賢愚、發明治亂”的教化功能和實用功能仍然存在,只是明顯削弱,象征富貴祥瑞的花鳥題材寄托著人們美好的向往,不可遏止地成為宮廷畫院新寵。《宣和畫譜》云:“故花之于牡丹芍藥,禽之于鴛鳳孔翠,必使之富貴。”【5】自后蜀院畫家歸順宋王朝后,黃筌、黃居寀父子的花鳥畫風正適合宮廷奢侈生活的需要,被確立為畫院“優劣去取”的標準是歷史必然。
此外,北宋翰林圖畫院自成立之初就講究對傳統的繼承,即隋唐以來已臻成熟、精工細致的“再現型”寫實畫風。黃氏畫法直接上承唐代邊鸞、刁光胤的花鳥畫風,與唐代以來的花鳥畫傳統一脈相承,在北宋初備受尊崇、確立為院體花鳥畫的楷模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宋詞在安定繁榮的社會環境下,尤其適合通過對鴛鴦蝴蝶、鶯啼燕飛等花鳥題材的吟誦來抒發內心的思緒。如北宋文學家晏幾道的詞:旖旎仙花解語,輕盈春柳能眠。玉樓深處綺窗前。夢回芳草夜,歌罷落梅天。宋詞的藝術感染力來源于絲絲縷縷的情感,寄托在一花一鳥、一枝一葉里,也造就了花情鳥意的藝術氛圍。在這樣的詞境渲染下,精工細致、雙勾設色的黃氏花鳥畫,既能寄托富貴祥瑞的美好愿望、體現委婉細膩的宋詞心跡,又能粉飾太平,給人以視覺享受和心情愉悅。
此外,鄭午昌在《中國畫學全史》一書中說:“宋人善畫,要以—‘理’字為主,是殆受理學之暗示。惟其講理,故尚真;惟其尚真,故重活;而氣韻生動。機趣活潑之說,遂視為圖畫之玉律,卒以形成宋代講神趣而仍不失物理之畫風。”【6】宋代的理學強調“格物致知”,“格”蘊含窮盡之意,“物”包括一切自然和社會現象,要求以 “物”本身來認識“物”所示之理。“寫實”、“窮形”、講求形體逼真,自然成為繪畫受到理學之風影響的表現。黃居寀繼承家學,精于寫生,注重對事物的觀察摹寫,將傳達富貴意緒的寫實性畫風帶入宋初畫院自然受到統治者的恩寵。
有些學者認為:如果徐熙早于黃筌入宋,那么歷史將改寫。在筆者看來,這個說法欠妥。雖然宋太宗曾感慨:“吾獨知有熙矣,其余不足觀。”【7】但畢竟只是個人一時感嘆,幾乎不同國家、民族在繪畫藝術上都從追求寫實開始,人民大眾的的普遍審美心理還是會向著對繪畫形象的“千變萬狀,求真盡得”【8】,代表富貴祥瑞的方面走下去。也只有等黃家畫法的藝術語言走向熟俗之后,才能有新的內涵和面貌取而代之,這是歷史發展的必然。
注釋:
【1】潘天壽:《中國繪畫史》,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83年,第145頁。
【2】潘天壽:《中國繪畫史》,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83年,第145頁。
【3】楊臣彬:《惲壽平》,長春:吉林美術出版社,1996年,第304頁。
【4】鄧喬彬:《宋代繪畫研究》,鄭州:河南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3頁。
【5】岳仁譯:《宣和畫譜》卷十五“花鳥緒論”,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1999年,第310頁。
【6】鄭午昌:《中國畫學全史》,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5年,第269頁。
【7】劉道醇:《圣朝名畫評》卷四“花卉翎毛門”,《宋人畫評》,長沙: 湖南美術出版社,1994年,第80頁。
【8】劉道醇:《宋朝名畫評》卷一“人物門·高元亨”,《宋人畫評》,長沙: 湖南美術出版社,1994年,第3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