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良
每當聽到《我愛你,塞北的雪》這首歌,我就會想起我的故鄉,想起故鄉那無邊無際的雪。
我的故鄉在小興安嶺密林深處,是一個叫黑崴子的小山村。她坐落在紅松林拱圍的峽谷間,松濤是她四季的伴奏,松樹的芬芳隨山風吹來,灑滿了山村的每一個日子。
離開故鄉已經有三十多年了,可我對故鄉的懷戀卻與日俱增,夢里常常流連于故鄉的山水,而故鄉的雪,也會飄進我夜半的思念,讓我浮想聯翩。我愛故鄉的雪,她承載了我那么多美好的回憶,那么多青春的眷戀。
故鄉的雪性子很急,年年都來得特別早,每到九月底就開始飄飄灑灑。我最喜歡第一場雪,往往下得平靜而兇猛,不知疲倦,一夜間就會鋪天蓋地。每到這時,我總要起個大早,帶上我的獵犬小黃,到森林中去攆野兔。晚秋時節,為了能安全度過漫長的嚴冬,兔子們都忙著抓秋膘,天天埋頭吃村民遺落的黃豆、玉米和山里的野果,個個長得膘肥體壯,笨重的身體對第一場雪很不適應,深深的積雪綿綿軟軟,兔子奔跑起來無法發揮腳力,有的跑著跑著就深陷其中,在積雪里爬行蠕動,于是肥大的野兔就成了我和小黃的戰利品。
故鄉的雪是溫暖殷勤的,默默為鄉親們付出很多。每到深冬時節,故鄉都冷得出奇,最低氣溫都在攝氏零下40多度,真是滴水成冰。夜里山風呼嘯,小村就會被凍得縮成一團。為了抵御寒冷,鄉親們把爐子燒得更旺,還就地取材,把積雪堆在房子的墻外,給房子穿上厚厚的雪“棉襖”,在“棉襖”的護佑下,鄉親們度過了一個個難熬的冬天。雪“棉襖”把村子打扮得分外晶瑩,全村的房子都被厚厚的雪包裹著,窗前還掛著火紅的辣椒串子、翠綠的蘿卜辮子、金黃的玉米吊子,房子就像身穿羊皮襖的老婦人,胸前掛滿了雞血石、翡翠和黃金做成的“項鏈”,在向路人炫耀。鄉親們喜歡養豬,每家最少也要養上三四頭,春節前后是殺豬的旺季。為了把豬肉冷凍起來,家家都在自家的院子堆起一個大雪堆,凍上一夜再把雪堆掏空,把肉放在天然的冰箱里,直到春天來臨。寒假學生們進山拉柴,都喜歡把平展的雪地當成白紙,在上面練習寫字畫畫。那年,一場大雪過后,村里還特地在小學校的操場上,舉行了雪地書畫比賽,隔壁的小柱子奪得了三等獎。
故鄉的雪神秘多情,蘊藏著許多謎一樣的故事。每到冬天,鄉親們都拉著爬犁進山拉柴。大山深處,積雪厚厚地覆蓋著枯草、落葉、灌木叢,也覆蓋著動物的秘密。有時候,腳下會突然飛起一群山雞,原來我們誤入了它們白雪覆蓋的家園;有時候,會發現在密林深處的積雪縫隙冒出縷縷“青煙”,走近諦聽,是黑熊正在洞穴里酣然大睡,“青煙”是它們夢中的呼吸;有時候,從雪地傳來陣陣笑聲,我們戰戰兢兢來到發出笑聲的地方一看,原來是伐木人把積雪覆蓋的灌木叢變成了休息的小屋,正在里面吃著午飯。那年冬天,鄉親們都在講一個故事,說山神下山了。他們在雪地上發現了奇怪的腳印,不像人的,也不是動物的,腳印前面寬,腳跟就是一個點,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腳印,于是斷定是山神下山時不小心留下的。幾個鄰居還特意去看了腳印,回來后又給故事添加了幾個情節。但只有我知道,那些腳印是我妻子的。為了在婆家顯得勤快,新婚的妻子隨我回到故鄉后,就要求和我進山拉柴,而且穿的是高跟鞋,所以在鄉親們看來,腳印怪異,從未見過,誤以為是山神來訪了。直到現在,我都沒有揭開這個謎底,是想給故鄉和故鄉的雪再增加幾分神秘。
故鄉的雪晶瑩純潔,甜蜜甘美,澆灌了山里艱難的日子。三十年前,我在故鄉當知青,整個冬天都是在伐木中度過的。我們天不亮就出發,中午在森林里就餐,都是自帶干糧,開水就地解決。每到一個山頭,就支起一口大鍋,鍋里裝滿積雪,一會兒水就開了。我們啃著凍得梆硬的玉米餅子,大口喝著甘甜的雪水,送走了那些蹉跎歲月。有朋友問我,你都五十多歲了,為什么身體還這么強???我想這肯定與我喝山里甘甜的雪水有關,是故鄉的雪水,灌溉了我的青春,給了我豐富的營養,所以人過中年還血脈充盈,精力充沛,活力不減。
故鄉的雪寬厚深情,具有母親的情懷。無論對高傲的紅松林,還是樸素的白樺林,不管對貧瘠的山岡,還是肥沃的草原,都公正無私,從不厚此薄彼。在你無邊的呵護中,讓大地安然入睡,等待春天的來臨。你悄然隱退在春天的序曲里,讓嫩芽、蓓蕾、鮮花、叢林在你的血液中煥發生機。你滋潤的大山,格外巍峨,森林分外茂密。鄉親們也和你一樣,豪爽、憨厚、無私,在大山深處,來時不聲不響,去時把祝福留給大地……
此時,我心中又響起了那首《我愛你,塞北的雪》:飄飄灑灑漫山遍野,你的舞姿是那樣輕盈,你的心地是那樣純潔,你是春雨的親姐妹,你是春天派出的使節……這不正是我的故鄉雪嗎?
秋深了,故鄉的雪又歸來了嗎?在遙遠的城市,我祝福,祝福你還是那么寬厚深情,還是那么甘美純潔……
我愛你,故鄉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