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國聰
在飛機上
毛國聰
小時候,一看見飛機從天上飛過,我就開始做夢:飛機成了我放飛的風箏。它們帶著我的愿望和遐想飛向太空,書寫著浩渺的浪漫與愜意……突然,風箏線斷了,我的夢也醒了。
我們的肉體在地上,可我們的思想在天上。
天空里長滿了云朵、太陽、月亮、星辰,甚至屑小的鳥兒,我們憤怒、自卑,渴望掙脫大地的束縛,渴望在天空中自由播灑我們的汗水、智慧和種子。
終于,我們發明了飛機,終于,天空中長出了無數人造的東西。
天空不空,那里有我們的飛機,充滿了我們的智慧和思想。
暢飲一杯酒,把所有的東西拋在地上。我要伸出手,親撫燦爛的云朵;我要站起來,縱情飛翔。
扯一匹深藍色的布,做一件純潔的衣裳。
采一籃星星,送給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
享受不缺的月亮、不滅的陽光,實現沒有柵欄的理想。
海闊天空,才是人生的高度。
把小草讓給大地,把莊稼讓給田野,把森林讓給飛禽走獸,把路讓給蕓蕓眾生,把面包讓給那些貪得無厭的家伙,把地老天荒讓給神仙鬼怪們……
我已高高在上。
然而,只要飛機一顛蕩,我就會有地震了的感覺。無論飛機是上升還是下降,我都覺得自己即將被拋棄……一種安全帶都拴不住的恐懼。
習慣于道路和方向的我,已把生命交給了一種機器,把命運交給了別人。
我是大地上的生靈,只有大地才能讓我踏實。
在飛機里,我明白了為什么古人要把神仙安排住在天上,把魔鬼安排住在地下。因為只有神仙能享用五彩云霓,只有魔鬼才把地下當作天堂。
飛機是一副漂亮的鎧甲,一旦走進去就很難脫離,尤如人生里的許多事情。
人,永遠成不了神,即使到了天上。
(選自《散文詩世界》2013年第4期)
[陳志澤 賞析]
曾在《散文詩世界》上讀過毛國聰先生的《病榻囈語》等不少優秀作品,留下深刻印象。他是一位擅于從自己的經歷中提取獨特體驗的散文詩作家,把飛揚的藝術想象同實在感受互相滲透、互相融合,給人深深感染。最近讀到他《在飛機上》又一次強化了我的印象。
作品把“我”放“在飛機上”,以獨特的視角多層次、步步推進地寫他的觀察與體驗,寫他的人生感悟。
第一段寫兒時“飛向太空”夢想,作為作品的鋪墊,給后面的抒寫以對比與觀照。
第二段“我”飛進天空,想象也就在天空上飛行中展開了,值得注意的是充分展開的想象與所見的真實景象描寫的相融合,意象俊逸、精致,真切感與潛在的思想與深刻議論的一致性,讓感受與感覺透徹而優美。作者超現實的暢想,實在是夠美的。比如“扯一匹深藍色的布,做一件純潔的衣裳。采一籃星星,送給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等等,虛實相生的一個個意象營造出空中動人的意境,讓讀者也不能不受到“迷惑”與感染。而一句平白的雙關語“我已高高在上”,則把“我”處身于高空而又不切合實際地自以為已達到高位的忘乎所以的心態絕妙體現出來。雙重的含義增強了思想的分量,稱得上是清劉熙載所說的“獨得之句”。
第三段寫“把生命交給了一種機器”,“一種安全帶都拴不住的恐懼”讓“我”的感受驟變,回歸冷靜的現實境界,而精彩的議論、抒情,狀物的神形兼備,仍是那么動人。
最后一段是全篇的升華。“我明白了為什么古人要把神仙安排住在天上,把魔鬼安排住在地下。因為只有神仙能享用五彩云霓,只有魔鬼才把地下當作天堂”,議論奇特、有味。作品關于理想與現實、人與神的矛盾與差異,關于理想與現實、空中與地面、天堂與地獄辯證關系的闡發,至此達到意象豐富、豐滿,思想光芒輝耀的程度。
“我是大地上的生靈,只有大地才能讓我踏實”。“人,永遠成不了神,即使到了天上”是點睛之筆。簡練、精辟,令人思緒難盡。
著名文藝理論家孫紹振教授曾提出:“一個散文詩的作者,應該在寫實和想象兩個方面都是能手。”(《詩的散文和散文的詩》)我以為,毛國聰先生正是孫教授期待的寫實和想象的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