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拉古民主政治研究

郭靜靜

[摘 要]公元前466-405年敘拉古建立了民主政治，此時期是敘拉古在西部希臘確立霸權地位的關鍵時期。民主政治能夠確立，可以歸結為國內、國際兩方面因素。僭主的殘暴統治引起民眾的不滿，是僭主政治被推翻、民主政治得以確立的直接原因；國內下層民眾勢力強大是民主政治確立的根本原因；敘拉古處于相對和平的國際環境是民主政治能夠確立并延續的國際因素。民主政治性質還引起了學者們的質疑。

[關鍵詞]敘拉古；民主政治；迦太基；雅典

位于大希臘地區西西里島東部的敘拉古城邦，是公元前734/3年科林斯赫拉克萊德家族成員阿基斯建立的一塊殖民地。（1）西梅拉戰役后，杰拉城邦的僭主革隆在敘拉古建立了僭主政治。至公元前212年敘拉古被羅馬征服為止，僭主政治成為敘拉古實行時間最久、最典型的政治制度。然而，穩固的僭主政治統治期間，公元前466-405年，卻建立了民主政治。因此，對此時期民主政治的研究不僅有助于我們理解敘拉古的歷史進程，而且可以讓我們對古希臘民主政治有更多的了解。

一、敘拉古民主政治的確立

敘拉古民主政治能夠確立，可以歸結為國內、國際兩方面因素。僭主的殘暴統治引起民眾的不滿，是僭主政治被推翻、民主政治得以確立的直接原因；國內下層民眾勢力強大是民主政治確立的根本原因；敘拉古勁敵——迦太基處于國力恢復期，雅典此時正在進行希波戰爭，是民主政治能夠確立并延續的國際因素。

（一）僭主的殘暴統治引起不滿

公元前485年，革隆在敘拉古確立了僭主政治，他統治時期敘拉古在西西里島東部的霸權地位得到鞏固，對迦太基的勝利為敘拉古贏得了近70年的和平。革隆之后的希倫，使原來伊特魯里亞人統治的希臘城市獲得了解放，增強了敘拉古的實力。公元前467年， 塞拉西布勒斯取代了其兄弟希倫，成為了第三位敘拉古僭主。

塞拉西布勒斯的統治極為暴虐，他處決、流放了許多公民，將他們的財產全部充公，還雇傭了大量外邦雇傭兵來壓制敵對的公民。雇傭兵的使用帶來了許多問題：首先要給予他們大量的金錢來換取對僭主的忠誠和在戰爭中的英勇；再者，要給予他們敘拉古城邦選舉權。而這些損害了敘拉古本邦人的利益，招致了公民的反對，其中也包括原先支持僭主的貴族的反對。

敘拉古人向其盟邦，包括杰拉、阿克拉哥斯、塞里那斯求助，同時還派使者到西塞爾人的城市中尋求援助，來推翻僭主統治。亞里士多德還提到：僭主家族的成員因為對塞拉西布勒斯篡奪本該由希倫兒子合法繼承的統治權的做法感到不滿，也參加了此次政變。塞拉西布勒斯寡不敵眾，最終失敗。僭主政治結束。

（二）下層民眾力量強大，民主政治得以確立的根本原因

與早期希臘平民斗士起家的僭主不同的是，敘拉古僭主是站在貴族方面，反對貧民和土著下層居民的。他們把上層希臘人移入各城，把下層居民移出，以至于把他們作為奴隸出賣到西西里以外的地方。（2）因此，自革隆時期，下層平民和僭主之間就存在很大的矛盾，只是由于強大雇傭兵的威懾，平民不敢抵抗。

敘拉古民眾得到外部援助，推翻僭主以后，被驅逐的下層民眾紛紛回到敘拉古。此時，敘拉古城邦分化為兩大集團：僭主為了穩固統治，曾雇傭了大量非希臘人雇傭兵并且將其他城邦的居民遷到敘拉古，這些居民是來自優卑亞、敘巴里亞和卡馬里那的貴族。這些人統稱為“新居民”。敘拉古的原住民及返回敘拉古的下層民眾統稱為“舊居民”。

就新政體性質的問題，新舊民之間存在很大分歧。僭主被推翻后，新居民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并且他們對敘拉古的忠誠，受到了懷疑。因此舊居民認為，不應該讓代表貴族利益的新居民掌握政府權力，這個舉措引來了新居民的反抗，但因為寡不敵眾又沒有得到外部支持，最終失敗。代表下層民眾的舊居民因此建立了民主政體。

（三）相對和平的國際環境，民主政治確立的國際因素

僭主塞拉西布勒斯被推翻后，取而代之的不是另外一個僭主而是民主政治，這和當時敘拉古所處的國際環境有很大關系。相對和平的國際環境下，敘拉古不需要一位強權人物集中全國的人力、物力來應對戰爭，因此僭主缺乏產生的條件。相反，這給了民主政治存在和延續的機會。

在西西里島能夠與敘拉古產生沖突的，主要是近鄰商業城市迦太基和野心勃勃的雅典。

迦太基是居住在西亞地中海沿岸從事海外商業的腓尼基人霸占柏柏爾人早期活動地區后建立的國家，它憑借優越的地理位置，積極發展貿易，在西部地中海進行殖民擴張，同時在西西里島西部建立了商業據點。

隨著希臘人向島西部的不斷擴張，與迦太基有了利益沖突，但迦太基依然與其競爭者保持友好關系。但是，有些史學家認為，迦太基只是在等待機會，因為迦太基與波斯協商好：波斯進攻希臘本土，迦太基攻擊西西里島。（3）果然，希波戰爭爆發后的公元前480年，迦太基國王海米爾卡，帶領30000人從西西里島北岸登陸。與前來救援的杰拉僭主革隆在西梅拉激戰，迦太基失敗。雙方協議規定：迦太基支付2000塔蘭托，修建兩座禮拜教堂來紀念這場戰爭，并且被要求廢除殘忍的人祭。

同時迦太基付出了大量人員傷亡，“戰后，迦太基日夜警戒來保護城市安全，以防革隆再次襲擊。因為大量傷亡，全城籠罩在哀痛之中，市民哭叫、哀悼。人們繼續打聽他們兒子、兄弟、父親的消息。失去親人的人，則沉浸于孤獨之中。”（4）

西梅拉戰役后的近70年，迦太基很少在地中海地區活動，把更多的精力集中于國內建設和北非地區（5）。

公元前460s的雅典剛剛結束希波戰爭，處于雅典帝國的初創時期，此時期主要忙于鎮壓盟國，勢力尚未影響到西部希臘地區。公元前478年，提洛同盟成立，成為雅典稱霸的工具，利用各種方式鎮壓盟國。公元前465年，雅典為防止那克索斯脫離同盟，對那克索斯進行了持久的圍攻，直到公元前463年那克索斯宣布投降。作為懲罰，那克索斯被迫推倒防御城墻、放棄自己的海軍，還要上繳數額巨大的貢賦和罰金。（6）

直至公元前440s，雅典在西部希臘才有所行動。公元前454年，雅典開始干涉西西里事務，并且與賽格斯塔結盟。公元前443年，雅典率先在靠近錫巴里斯的地方建立了新殖民地塞瑞歐。（7）

二、關于民主政治性質的質疑

關于此時期民主政治的記述，主要在迪奧多羅斯的《歷史大事集》、亞里士多德的《政治學》和修昔底德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史》中。

《歷史大事集》第11卷寫道：“塞拉西布勒斯掌權后，比他的兄弟希倫還有殘暴，殘殺、流放敘拉古人，并且雇傭的了大量雇傭兵來維護統治。敘拉古人聯合起來與他對抗，塞拉西布勒斯失敗。從此，這個城市和平、繁榮，民主政治維持了近60年，直到僭主狄奧尼修斯掌權為止。”（8）

亞里士多德在《政治學》中，似乎認同迪奧多羅斯的說法，他列舉了革隆家族在敘拉古僭主統治的終結，作為僭主制度向民主制度轉變的典型。（9）但是亞里士多德又記載：“在敘拉古，平民是在抗擊雅典人的戰爭中取勝的決定性因素，他們趁此把原先的共和政體變為平民政體。”（10）亞里士多德似乎認為公元前413年之后的政體才是平民政體。亞里士多德這種前后矛盾的說法，給我們帶來了很多疑惑。

修昔底德則很肯定的認為，雅典遠征西西里的公元前415-413年間，敘拉古實行的是民主政體。

亞里士多德前后矛盾的記述為現代學者的質疑打開了缺口。溫克在1956年出版的《西西里與雅典》一書中，認為這種政體實際是被富有的土地所有者控制的。林托認為，僭主被推翻后，實行的是廣泛的寡頭政體，貴族精英在其中作用很大。凱溫也持相同的觀點。（11）

學者們認為橄欖葉放逐法很快廢止，說明了貴族勢力強大。僭主被推翻后，大量窮人回到敘拉古，他們要求重新獲得土地和財富。這引起了土地所有者和貴族們的反對。公元前454年，一個名叫泰得來得斯的人，利用兩個集團的對立，雇傭許多窮人作為私人武裝，企圖發動政變成為僭主。計劃敗露之后，窮人們倒戈將他殺死。敘拉古人因此事件設立了橄欖葉放逐法，這種制度由民眾用橄欖葉投票選出對城邦有危害的個人，將他放逐，期限為五年。貴族們紛紛退出公共生活，以免遭到放逐。但是，整個城市很快陷入混亂，平民不得不重新修改法律，重新召回了貴族，橄欖葉放逐法不久就被廢除了。

筆者認為，關于亞里士多德前后矛盾的記載可以這樣來理解。民主政治不是靜止而是不斷完善的。雅典的民主制度也是經過梭倫、庇西特拉圖、克里斯提尼幾代才最終完善的。那么我們也可以認為，因為平民在驅逐雅典侵略者的戰爭中作用很大，所以公元前412年之后，政體比之前更加平民化。而關于現代學者認為貴族勢力強大這一點，我們也應該知道，古代并不是所有的民主制度都像雅典一樣是絕對的民主制，亞里士多德在政治學中也記載過，民主制度有多種類型，平民參與政治的程度也是不同的。而且，橄欖葉放逐法不論實行時間長短，都是民主制度的一個象征。

判斷一種政體是否為民主政體，我們還需找出直接的論據。公元前5-4世紀，希臘人普遍認同的民主概念是這樣的：全體公民是統治者，集體掌握國家最高權力；公民參政有很少或不存在財產資格限制；官員是公民選舉或投票產生的，有任期，對公民負責；設立陶片放逐法此類制度，來清除對城邦產生危害的個人。

按照上述的定義，可以找到判斷公元前466-405年為民主政體的論據：據迪奧多羅斯記載，公民在敘拉古舉行民眾會議，來共同商議民主事宜。（11.72）儀式事項經投票表決，包括設立巨大的宙斯神像及犧牲物品。民眾對僭主治下的公民重新進入政府，有極大的限制，因為這些公民多是僭主招募的來自外邦的雇傭兵。（11.72.3）實行橄欖葉放逐法。

這些措施都表明，敘拉古平民集體參與國家政治，并依據平民意愿作出決策。

三、民主政治的結束

相對和平的國際環境，是敘拉古民主政治建立和延續的重要因素。公元前410s年，雅典和迦太基再次侵擾西西里，使敘拉古岌岌可危，僭主應運而生。

西西里的厄基斯泰人及其鄰居棲來那斯人，因為婚姻權利和土地權利爭執發生戰爭。厄基斯泰人派遣代表團到雅典求助。雅典早就覬覦西西里肥沃的土地和資源，表面上他們裝作只是援助他們在那個島的同族人和舊日的同盟者，實際上是想侵占整個西西里島。（12）公元前415年，雅典遠征西西里，起初，敘拉古連連失敗，由于來自伯羅奔尼撒同盟尤其是斯巴達的援助，敘拉古才得以將侵略者趕出西西里。

公元前410年，西西里的賽格斯塔和塞里那斯因為領土爭端再次發生戰爭，賽格斯塔請求迦太基的援助。迦太基將領漢尼拔前來救援，塞里那斯淪陷。公元前406年，迦太基再次入侵西西里的阿克拉格斯。敘拉古前來援助，但是，前線將領以供給不足為由放棄了阿克拉格斯。阿克拉格斯淪陷。敘拉古民眾對前線將領的一再失敗很是憤怒，放逐了許多將領。

狄奧尼修斯一世由于出色的軍事才能被選為將領，并且成功抵御迦太基，他的勇敢贏得了國人的稱賞。同年冬，敘拉古公民大會討論阿克拉格斯淪陷后的局勢，狄奧尼修斯見機行事，在會上打著愛國的旗號，利用平民對貴族和富裕上層的不滿情緒，拼命重傷執政將軍犯有叛國的罪行，結果他當選為新的將軍會議成員。為了擴大自己的隊伍，鞏固自己的地盤，他設法召回了赫莫克拉底的支持者。不久，他又通過公民大會，停止將軍會議的活動，攫取了獨裁將軍的職權，獨自掌握國家權柄。他用暴力鞏固統治，流放了競爭者，增加了雇傭軍，還建立了600人的私人部隊。按照亞里士多德的定義，狄奧尼修斯已經成為了一名僭主。公元前405年，敘拉古的民主政治結束，僭主政治再次建立。

公元前466-405年，敘拉古民主政治的建立與覆滅都與它所處的國際環境有很大的關系，雖然與僭主政治相比，其存在時間短暫，但它的重要性卻不容忽視。此時期是敘拉古社會經濟發展以及它在西部希臘確立霸權的關鍵時期，敘拉古幾乎成為希臘世界最強大的城邦并且成為了希臘文化的中心。

注釋：

（1）修昔底德著，謝德風譯：伯羅奔尼撒戰爭史，北京：商務印書館，1978，第426頁。

（2）世界上古史綱編寫組：世界上古史，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第180頁。

（3）Alfred J. Church， M. A， Carthage， London： T. Fisher Unwin， 1901， p22.

（4）Diodorus ， The Library of History of Diodorus Siculus， Loeb Classical Library ， London：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33， 11.24.

（5）Michael John Griffin， The Tyrannies In The Greek Cities of Sicily：505-466BC， The University of Leeds School of Classics， p218.

（6）[美]托馬斯·R.馬丁著 楊敬清譯，古希臘簡史，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11，第140頁。

（7）Freeman E A， Sicily， Phoenician， Greek， and Roman， New York： GP Putnam's sons， 1902， p106.

（8）Diodorus， The Library of History of Diodorus Siculus， Loeb Classical Library， London：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33，11.68.6.

（9）苗力田主編，亞里士多德全集第九卷，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6年重印，第207頁。

（10）苗力田主編，亞里士多德全集第九卷，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6年重印，第171頁。

（11）H. Wentlzer， Sizilien und Athen. Die Begegnung der attischen Macht mit den Wesgriechen，

（Heidelberg 1956） 52-53； A. Lintott， Violence， Civil Strife， and Revolution in the Classical City （London 1972） 187-191； B. Caven， Dionysius I， Warlord of Syracuse （New Haven 1990） 15.

（12）修昔底德著，謝德風譯：伯羅奔尼撒戰爭史，北京：商務印書館，1978，第42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