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志芹
摘 要:北美移民作家嚴歌苓的小說中蘊含了豐富的創作意圖,表現出了復雜的矛盾沖突,在中西方文化、社會各個方面的碰撞中呈現出鮮明的特色,在北美華人文壇占有極為重要的位置。本文主要探討了嚴歌苓的多重身份對其創作的影響以及小說《阿曼達》中的矛盾敘事,以此梳理嚴歌苓小說在創作中體現出的女性意識、敘事特征和復調話語背景。
關鍵詞:《阿曼達》 嚴歌苓 多重身份 矛盾敘事
在海外華人文學的地域性分支里面,美華文學占據著重要的位置。隨著新世紀以來中美關系在政治、文化、經濟等多個領域里日益加強的交流,也促進了美華文學的發展;美國為華人提供的現實生存處境和多元文化碰撞、交流、融合的歷史與現實文化背景,也為美華文學提供了足夠寬廣和豐裕的想象空間。所有這些利于海外華人文學成長的因素,都令美華文學所取得的創作實績日益增加,也使我們對其進行深層面和多角度的研究成為可能。而嚴歌苓就是美華文學的出色代表之一,同時,她的作品也充滿了復調色彩。{1}
復調本是音樂術語,后由蘇聯學者巴赫金創設出復調小說的概念,形成多聲部、復調式的對話理論,以此概括出托斯妥耶夫斯基小說的詩學特征,以區別于那種基本上屬于獨白型的、已經定型的歐洲小說模式,這一理論對讀者反映論、接受美學、解構主義等都有深刻影響。{2}文學評論必然要將歷史背景與人物評價結合起來,文學作品的語言也必然要破壞穩定、權威和習慣它們的社會意義,故而聯系作品產生的時代和作家的生存空間來考察作品,有助于解釋作品的社會意義和復雜的創作意圖。
一、作家身份對《阿曼達》矛盾敘事的影響
對于嚴歌苓的小說而言,復調式的話語形式已經成為其鮮明的特色之一,其作品無論是對東西方文化魅力的獨特闡釋,還是對社會底層人物、邊緣人物的關懷以及對歷史的重新評價等,都折射出人性、哲思和批判意識,這與嚴歌苓具有的多重身份有關。
首先,嚴歌苓知識分子的出身使得她具有深厚的傳統文化積淀和文學修養,而西方啟蒙主義傳入中國,對“天人合一”的中國文學批評和文化研究產生極大影響,當然也影響了嚴歌苓的思想,為其意識形態敘事帶來了新的生機。同時,舞蹈演員和戰地記者的工作又使得她奔波于祖國大江南北,和平的成長環境與戰時的工作經歷使得嚴歌苓的作品中蘊含了濃郁的生命氣息。
其次,以男權為核心的社會大環境中,嚴歌苓作為女性身份又接受了女性主義思潮的影響。嚴歌苓以性別身份在男權和女權這正反兩面審視人的經歷和出路,與性別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被壓迫群體、邊緣群體及弱勢群體的人權問題成為嚴歌苓小說關注的中心,為其文學作品的研究提供了多維觀照及多種閱讀的可能性空間。{3}
還有,嚴歌苓長期生活在國外的經歷,使得她游走于中西方文壇,經歷著非同尋常的文化和人生的放逐,故而她不斷地以自己的文學書寫,尋找著新的文化和身份認同,通過文學來表現中國文化,表現中國人在美國所經歷的孤獨與苦悶,以及人物在東西方文化夾縫中形成的扭曲心理。
二、《阿曼達》的矛盾敘事
(一)小說中的人物矛盾沖突
移民美國的中國夫婦深受中國傳統文化中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觀念的影響,而《阿曼達》卻打破了中國傳統的“男主外,女主內”的觀念。
1.楊志斌與韓淼。小說中運用大量的篇幅描述了楊志斌與妻子韓淼的種種日常瑣事,妻子的一舉一動都傳遞出“家庭經濟主力”不動聲色的優越感。而生活現場瑣碎細節的耐心鋪排敘述,也可以真切地感受到楊志斌失意的生活狀態和內心的抑郁,以此體現夫婦間復雜的矛盾沖突。
小說中男主人公楊志斌英俊、高大、多才多藝,非常具有正義感,他在出國前,“在社會中在事業中在女人中處處找得到位置”,但到美國后作為妻子的“陪讀”,糟糕的英文、低微的收入、尷尬的處境,使之跌落為“無用”的失敗者和“局外人”。女主人公韓淼對楊志斌僅剩下不幸的、如同動物母性般的無奈,對時運、環境和宿命的反抗,都表現在對楊志斌的摔打和憤怒中,都由“這個令人既嫌惡又憐惜的楊志斌負責”,楊志斌的落魄、委頓和失意,令妻子“既嫌惡又憐惜”,嚴重影響了原本幸福和諧的性關系。
2.楊志斌與阿曼達。小說表現了“洛麗塔式”的情欲故事糾葛,引發的是一種超越道德并上升至人類社會心理和文化意義上的反思,表現了兩性間的鴻溝與戰爭背后的文化碰撞。{4}
阿曼達僅有十四歲,處于童稚走向成人的過渡性階段,故而她的身上,既保留著少女的天真、純潔和寶貴的自尊心,同時也體現了她家庭的混亂病態,這種混雜是造成阿曼達與楊志斌“洛麗塔式”畸戀的必然因素。楊志斌的身份同樣復雜,事業上的劣勢,感情上的落魄、失意、被歧視和社會邊緣化,與此相反他外表帥氣灑脫,他的男性魅力對女性具有巨大的吸引力,這種矛盾形成了楊志斌與阿曼達身份上的同病相憐,這也是“洛麗塔式”畸戀的基礎。楊志斌不是真的愛阿曼達,僅僅是阿曼達對他的崇拜和迷戀交織的“戀父、戀兄情結”維持了楊志斌僅存的自尊和幸福感,楊志斌對阿曼達的拋棄是理所當然的,然而阿曼達以精通中文的方式對楊志斌進行了殘酷地還擊。兩人經歷了一場兩性間的戰爭,相互征服、相互傷害,最后兩敗俱傷、相互毀滅。
(二)小說背后隱含的文化沖突
1.中西方文化沖突。長期的旅美生活,長期處于中西方文化差異的夾縫中,嚴歌苓清醒地認識到東方尤其是中國的空間處境,東方并沒有真正進入到西方主流的文化視野中去。東方人、黃種人,或者說是社會主義制度下的中國人,是西方人對我們的稱呼,在多個領域中和多重意義上東方人都被放逐,被邊緣化和陌生化。
由于難以獲得身份上的認同和文化心理上的認同,也無法融入美國主流社會,在精神上沒有依靠,沒有對西方文化的依存感,嚴歌苓是一個精神上的孤兒,處于精神上的迷失和無根中,還背負著對傳統文化的思念和將傳統文化傳入美國的責任。嚴歌苓曾說:“我希望能寫更多的小說,讓國外讀者也能夠讀到,能將中國小說,甚至中文推出去。”endprint
故而傳承了五千年的傳統文化對于嚴歌苓來說是至關重要、具有非凡意義的,“是她精神上的養料和進行文學想象的源泉,也是作家表達去國懷鄉、排解異域孤獨與不適的寄托和重要憑借”{5}。
因此,嚴歌苓的《阿曼達》中,表現了中國人在美國殘酷的生存大環境中的掙扎求存,中國人沒有一味地順從,但他們的反抗卻又沒有實質性的成果。這就體現了嚴歌苓小說創作的一種自相矛盾:在她的小說中,她一方面固執地描述東西方文化在價值觀、風俗習慣、男女性愛關系等方面的差異和沖突,表現東西方文化間隔膜的不可調和,以及在西方殘酷的生存環境中東方人對祖國傳統文化的依戀和懷念;但另一方面,她又著筆表現了東方文化的代表楊志斌與西方文化的代表阿曼達之間的互相吸引,盡管現實生活中他們的價值觀、種族和階級存在巨大差異,最終也落得悲劇結局,但他們精神上的這一份思戀之情,是后現代和后殖民時代人道主義的體現,表現了不同文化、不同語境中東西方的交流、融合。{6}
2.敘事文化沖突。嚴歌苓對《阿曼達》表現的“洛麗塔式”畸戀故事進行了改造,使之具有“中國特色”。這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
首先,小說中沒有直接的、袒露的情欲描寫,也缺乏對性愛場景的鋪敘,同時又保持了很多鮮明的、強烈的語言視覺性,體現了中文語言的含蓄美以及這種獨特的中國式的審美表達方式。
其次,嚴歌苓為與小說中的人物保持客觀距離,采用第三人稱全知視角展開敘述,敘述者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上,去除主觀情感傾向的影響,以公正的敘述語氣娓娓道來,評價人物行為的同時展現故事經過。
最后,《阿曼達》小說中,故事主人公或是中國人,或具有華人血統,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文化傳統和觀念的融合,表現了美國大環境中中國人的生存狀態和民族心理。
嚴歌苓并非著意于“解構傳統和常規”,中國的政治文化、傳統思想觀念、民族深層心理乃至“含蓄的”中國化的審美表達方式,以及西方小說的敘事技巧的熟練運用和精致靈動的語言藝術,都使得嚴歌苓的小說具有了跨文化視野的開闊大氣與豐富的藝術內涵。她注重寫不同于常態的男女之間畸形的情欲關系,表現跨越國界、年齡和地位的愛與性的神秘吸引,捕捉異性間瞬息萬變的感動、默契、相愛和憎恨,用微妙、復雜、難辨的種種情感變異來消除人類心靈間的隔閡,展示人性的黑暗及真實存在的荒誕,嚴肅地諷喻和批判故事背后的社會真實現狀和文化現象。{7}
{1}{5} 劉艷.從文化鄉愁到家園記憶的歷史書寫——以於梨華和嚴歌苓為例[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2010(1).
{2} 陳晶敏.復調與民間話語的狂歡[J].長春工業大學學報,2009(7).
{3} 林樹明.多維視野中的女性主義文學批評[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
{4}{7} 鄧玉環.“洛麗塔式”畸戀故事的深層文化隱喻——以嚴歌苓的《扮演者》《阿曼達》《風箏歌》為例[J].世界華文文學論壇,2011(3).
{6} 滕威.懷想中國的方式——試析嚴歌苓旅美后小說創作[J].華文文學,2002(4).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