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不等于白話文

戴汝潛

中國語文教育問題的解決，既需要從現代社會生活的現實出發，也需要從漢語、漢字、中文自身規律的現實出發。

所謂從現代社會生活的現實出發，是語文教育問題的主導性內容，而“從漢語、漢字、中文自身規律的現實出發”是問題的基礎。作為“主導”是需要所謂白話（普通話）和白話文的普及與提高，非如此不足以滿足現實社會生活環境中，人的成長、發展的需要。但是，當我們回顧百年探索的歷程，就會發現直接通過“白話”和“白話文”的學習，達到“白話”和“白話文”的普及與提高的目的效果總是不盡如人意。究其原因，顯然不在“主導”方向的價值取向的錯誤，而是“基礎”方面的認識上存在問題。因為我們圍繞著“白話”和“白話文”學習問題的方方面面開展工作，諸如課程標準的制訂、教材的改進、教法的探索研究、教師素質的提高、教學藝術的研究、教學方式的變革、教學制度的改革、語言和思維的關系的探索、語文教育情景的調整……然而，問題依然成堆，成效依然不甚了了。

可見，就閱讀而言，是文字“形碼”提供書面語的“視覺分析”問題。這其實是一個如何認識中國語文的書面語學習即中文學習的問題，這個問題的焦點是如何認識中文自身規律的問題。而中文自身規律問題涉及兩個基本的認識——

其一，中文不只是白話文（空間的、現實的范疇）；

其二，中文是沿革而來的（時間的、歷史的范疇）。

這是每個人不可回避、不可不搞清楚的問題。

一、中文的脊梁

如果中文就是單指“白話文”而言，那么，我們只要把普通話學好，能夠用字把想說的普通話寫出來，實現交流就可以了。“用文字記錄語言”，白話文學習就完成了。然而，我們實踐了幾十年，目的總是達不到！因為白話文不等于中文，白話文越是白話便越是遠離中文的本色、越是令人乏味，以至于令人厭學、棄學——因為，在眾多學習者看來，會說、能寫白話文還有什么需要學習？又有什么可學？再說，又有幾個作家是大學中文專業培養出來的？所以，認識字、會寫白話文足矣。語文教育自然也就被貶低到無所作為的地步。問題是他們既不了解作家的功底、功力，也不了解成名的生活經驗由來。 其實，作家們的功底和功力源自漢字與中文基礎的豐厚，作家們對生活經驗的體味是漢字文化積淀的升華所得。因此，這其中反映出來的仍然是“中文是什么”以及中文沿革的實質。

在前面一章里我們提到過，白話文只是現代書面語發展的產物，而且是其中的一小部分，甚至是學習中文的初級入門的部分。由于作為中文載體的漢字具有豐富的人文內涵和多角度、多層面的義項，中文表達漢語的書面語在更多的情況下，并不是記錄“白話”本身，而是用漢字加以簡明的提煉和概括，比如官方文件、研究報告、論證文稿、法律文書、歷史紀實、科學論文、中外譯作、詩詞散文、新聞電訊、漢字書法等等，都不是“記錄白話”就可以勝任得了的。同一聯合國文件中，中文的篇幅之所以較拼音文字為短，根本原因就在于它在本質上不是“記錄白話本身的白話文”——它是真正意義上的文本文件。這其中，是誰在起作用？是漢字在起著決定性作用，而不是別的什么要素。白話文可以有效地推動文化的普及，但是，對于學習中文書面語言來說，它僅僅安排在由口頭語言向書面語言學習過渡時期的練習，即在語文課程教學中進行“寫話練習”，作為表達“真情實感”的初期演練。但就白話文而言，如果沒有在上述序列化的多種文學樣式的主題訓練中加以提高，所謂白話文就沒有任何潛在的價值，可以用來呈現除白話文以外的所有豐富的中文的書面語言。只有在特定的文學樣式的深化學習中，才能使漢字蘊涵的潛能充分發揮，學習者也才能從中受益提高。

以上所講的意思實際上是在重申：中文在基礎教育范疇看來有兩層意義，一個是前面所講的“文語”，一個是“文本”。文語即指用文字表述通常所說的話，也就是白話文，就其規范而言，“通常所說的話”就是普通話，白話文則是在符合普通話語言規范的基礎上進行文字加工，因此，不僅需要正確使用漢字，尤其需要對字義的義項熟練掌握，以備“加工”。換句話說，漢語不等于中文。而對于“文本”來說，則是用中文規范表述語義的書面語，而中文規范是不同于普通話語言規范的，它除了必須遵循中文規范，更加需要對文字義項的全面、深刻的掌握和藝術地運用。可見，基礎教育中的語文課程在學習中文的過程中，需要學習中文規范和掌握漢字。總之，正如前面所講，無論是“文語”還是“文本”都受制于“漢字決定論”。關于漢字決定論的基本理念和要點，將從不同的角度陸續作闡述。

二、白話文的烙印

白話文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書面語言樣式，它有自己的“出身和由來”——它出身于中文、由來于漢字。因此，白話文一方面是在中文的沿革中必定深深地打上“漢字與中文”的烙印，無法“革面棄心”；另一方面，必定要肩負起漢字文化傳承的使命！人為地割斷中文歷史沿革的進程，使得白話文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當然會使得白話文黯然失色，失去漢字文化的底蘊。那么，這個“烙印”是什么？是漢字。這個“傳承”是什么？是漢字文化。因此，學好中文的功夫只能放在“漢字”上，只有對“漢字”義項的深入全面的掌握，才能透視出文化的內涵。這才是學習中文、學好中文的關鍵所在，才能學好中文肩負起傳承漢字文化的責任。可以說，學習漢字的功夫就是在推動漢字文化的傳承，中文才可能學好。反之，在漢字文化傳承之中勢必強化漢字功夫的陶冶。因此，學好漢字寓于漢字文化傳承之中，漢字文化傳承之中學好漢字，這是學習、并學好中文的根本途徑。沒有漢字的功夫、沒有漢字文化的傳承，就不會有效地學習中文，就沒有真正的中國語文教育。

那么，怎樣在學習漢字和傳承漢字文化的過程中，實現有效的語文教育呢？我們主張“學文言，用白話”。“學文言、用白話”就是根據現實社會白話與白話文應用的需求，學好用好中文需要在白話文所用漢字的文化淵源中，找回中文的自我！換言之，就是在學習文言文、古詩詞和傳統的漢字文化中，深入學習和掌握漢字的規律和漢字文化精髓，古為今用！因為中文不等于漢語、中文也不等于白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