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
[摘 要]長期以來,國人由于對文化遺產的價值缺乏正確的認識,導致文化遺產保護起步較晚。鴉片戰爭以來,中國文化遺產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毀壞和流失,西方帝國主義對此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但在中國文化遺產保護歷程中,西方文明也曾起到不可忽略的推動作用:無論是近代考古學的興起,還是興建博物館的理念和實踐,無不受到西方的影響。之前的研究較多討論西方列強對我國文化遺產的掠奪和破壞,較少涉及其所發揮的促進作用。通過對這一問題的探討,有利于進一步認清中國近代文化遺產保護意識興起的動因。
[關鍵詞]近代;中國;文化遺產保護;西方
每當談起中國近代文化遺產保護這一話題時,我們首先想到的是文化遺產所遭受的嚴重破壞和掠奪。中國自近代以來,戰亂頻繁,毀于戰爭的珍寶不計其數。另外,在一系列不平等條約的庇護下,西方的學者、探險家、旅行家、傳教士等以各種名義,深入中國內地進行非法挖掘和收購,致使大批文化遺產流失海外。加之中國人自身對文化遺產的概念和價值認識不清,法制觀念淡薄,缺乏文化遺產保護意識,也導致大量文化遺產的毀壞。從十九世紀末到1930年南京國民政府《古物保存法》頒布,中國的文物保護意識從無到有,從弱到強,在這一過程中,除了國人的覺醒和努力外,西方文明也扮演了不可忽視的作用。
一、清末西方文化遺產保護理念傳入中國
中國歷史上,由于人們對歷史文化遺產(或稱文物或古物)價值的不正確認識,再加上文物主要掌握在權貴階層手中,普通民眾對此更是一無所知,直至清末,文物仍主要用于觀賞和收藏,對其進行有意識的保護還無從談起。
中國的文化遺產保護理念不是萌芽于本土,而是源自西方。清朝末年為改革之需,政府派遣大臣出外考察,學習西方先進的政治制度和社會管理經驗。這些外出大臣,耳濡目染,對西方文化遺產保護理念和方法深有感觸,并將其傳入國內。早年出使英、法等國的郭嵩燾,他在日記中對國外的藏書樓、博物館等都有詳細的描述。光緒四年(1878年)他在日記中寫到“西洋好古居奇,各會中多設立妙西因(museum博物館),收求古質。一砂一石中含生物質者,轉指目以為出自洪荒未辟以前,是以蓄此者多獲奇贏。中國于此不甚珍也。以旦夕告歸,借以發攄鄉人耳目,一砂一石,或至十數金”[1]。郭嵩燾通過參觀西方博物館,看到了“古質”所含有的文化價值,明白了西方設立博物館的目的。與西方對文物保護的重視程度相比,郭嵩燾不禁十分感嘆國內的狀況,他希望通過對“泰西”的介紹,引起國人的注意,以加強對古物的搜羅和保護。
另外,他們還認識到了博物館的教育輔助功能,認為博物館收藏各類文物決“非徒夸其富有也”,而是因為“凡人限于方域,阻于時代,足跡不能遍歷五洲,耳目不能追及前古,雖讀書知有是物是名,究未得一睹形象,知之非真。故既遇是物而仍不知為何者,往往皆然。”通過博物館的收藏、陳列,供人參觀,可以“佐讀書之不逮,而廣其識也。”[2]這正是博物館的一個重要功能。
考察大臣還希望借對國外博物館的介紹,引起國內人們對文物的重視。他在倫敦博物館的中國陳列館中見到內廷玉璽兩方時,深有感觸,認為“吾國宮內寶物流傳外間者不少,此其一矣。若叩所從來,固亦凡國民所銘心刻骨、永不能忘之一紀念物也”[3]。戴鴻慈不僅將博物館理念介紹給國人,并且表達了他對文物流失國外的痛心疾首,呼吁人們愛惜這些寶物,以免繼續外流。
西方的文化遺產保護理念最早由清末出使大臣傳入國內,他們通過參觀國外的博物館、藝術館、動植物館等,切身體會到了西方對文化遺產的重視,他們對文化遺產的價值也有了深入的理解。西方對文化遺產的保護與國內的狀況形成鮮明的對比,他們將這種文化遺產保護理念傳入中國后,不僅使國人認識到文化遺產的價值所在,同時面對國內文物的流失和破壞,也啟發了國人文化遺產保護意識的萌芽。正是在這種理念的影響下,張謇于1905年建立起中國第一座博物館——南通博物館,開啟了我國文化遺產保護的新篇章。
二、西方人將文化遺產保護理念在中國的實踐
近代傳教士在東西文化交流中,起著重要的橋梁作用。而在近代中國的文化遺產保護進程中,可以說他們是較早的踐行者。當國人還限于傳播、介紹西方文化遺產保護理論和理念時,傳教士已將其在中國付諸實踐,建立了各類博物館,吸引民眾前來參觀。
博物館在保護文化遺產中起著重要作用,中國早期的考古學家衛聚賢認為“博物館以限于重復及陳列地位的關系,少為收買”;博物館興起后,再加之“海關禁止出口,使人民無利可圖,自然就不盜掘了”4。可見博物館不僅有收藏、保管文化遺產的作用,對于盜掘活動也起著重要的抑制作用。
十九世紀六七十年代,法籍耶穌會會士韓伯祿(PierreHeude)和英籍傳教士在上海發起建立了徐家匯博物院和亞洲文會博物館,成為中國最早的自然博物館。博物館每日午后準人前往參觀,不取游資。這兩座博物館都套用了歐洲博物館的建筑形式,是出現在中國大地上最早的兩座近代博物館,為此后中國博物館的創建提供了可借鑒的模式和經驗。
英浸會傳教士懷恩光,于1910年建成濟南廣智院,這也是濟南歷史上最早的博物館。廣智院是一所綜合性博物館,陳列著動物、植物、礦物、文教、藝術、歷史、古物等13個門類的標本、圖表、模型。展覽采用展櫥、鏡框、掛圖等方式,展品萬余件,常年開放。1912年,來院參觀者達到231117人[5]。清末民初,傳教士在中國建立了多所博物館,僅山東就有煙臺博物院(1876年)、青州博古堂(1887年)、濟南廣智院(1904年)、成章博物館(1933年)等10余處教會博物館。博物館展覽的內容,在當時來說具有一定的科學啟蒙作用,開闊了人們的眼界,傳播了新的文化和科學知識,在客觀上成了向近代山東知識界、社會民眾宣傳西方文明、科學文化知識的特殊場所[6]。
近代傳教士在中國建立博物館,雖然其最初目的是向前來參觀的民眾布道,但客觀上卻將文化遺產保護的理念在中國付諸實踐。不僅豐富了中國普通民眾的科學知識,而且使博物館這種公共文化機構在中國得到傳播,博物館的建筑結構、管理模式、藏品搜集陳列等,都為中國博物館的創建奠定了基礎和提供了參考。國人通過早期西方人建立的博物館,對博物館之于文化遺產的保護作用及其社會教育功能,從理論到實踐上都有了深入的認識和體會,為近代中國博物館的創建和發展奠定了基礎。
三、西方學者與中國近代考古學的發展
近代考古學與文化遺產保護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宋代金石學的出現,使得古器物具有了學術研究的價值,但金石學的研究對象主要是青銅器、石碑、銘刻、封泥等帶有古文字的器物,研究方法限于收集、購買后的室內研究,這種收購行為賦予文化遺產以商品價格,并導致盜掘行為的出現。而近代考古學則注重野外實地發掘,杜絕收購。近代考古學將一切與古代社會相關的生活物品、動植物化石等都作為研究對象,這不僅擴大了文化遺產的研究和保護范圍,而且使人們認識到其重要的學術價值和科學價值,從而加強對文化遺產的保護。
近代,眾多西方學者在不平等條約的庇護下,將中國大批文化遺產攜往海外。但與此同時,在中國近代考古學的發展中,西方學者亦做出了重要貢獻。民國初年成立的地質調查所,先后聘請了多為國外學者,他們都曾為中國的地質學、古生物學、史前考古學做過重要的工作。
貢獻最大的要算安特生,他在中國期間做了大量的考古調查及發掘工作,對中國考古學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傅斯年認為安特生是“完全用近代西洋考古方法去研究”,是在中國境內“首用新方法的人”[7]。尤其是對仰韶史前遺址的發現,“在此之前,對上古中國的盛世僅是推測,或出自古代傳說的記載,或出自怪誕的想象”[8]。外國學者在中國的考古調查和發掘,往往會從當地人手中購買一些古器物,這種收購行為在一定程度上引起村民的盜掘,致使許多古代墓葬遭到破壞。1923年冬天和1924年早春,安特生在蘭州收購了數以百計的陶器,引起甘青地區村民的瘋狂盜掘,但是安氏的本意只是想從村民口中了解陶器的出產地。安特生在得知盜掘及由此而來的械斗之后,表示遺憾和憤恨,并訪問地方官員,要求禁止盜掘活動[9]。由此看來,安特生的考古活動是純學術性的,他明白文物對于一個國家的重要性,知曉科學的考古不是收購文物,而是通過實地的考察和發掘。當他面對無文化遺產保護意識的村民隨意盜掘墓葬時,主動請求地方官員禁止這種破壞活動。在安特生的建議下,地方官員此次禁止盜掘的命令,對以后類似的行為都會產生一定的抑制作用。
安特生對中國考古事業的貢獻還表現在他對中國考古人才的扶植和培養上。楊鐘健(1897~1979年)是中國古脊椎動物學、古人類學和第四紀地質學研究的開創者和奠基人,他在德國博士論文的撰寫上,安特生給予了很大的幫助。1925年6月27日翁文灝給安特生的信,請安特生為楊鐘健博士論文提供便利[10]。安特生慷慨地給予力所能及的幫助。他在11月20日的回信中說“這些小東西(嚙齒類化石)容易送到明興去,而且我也高興地從維曼教授(楊鐘健在德國的博士導師)處得知,不久以前這些小東西已經寄給楊先生了”[11]。楊鐘健拿到這批材料,很快完成了博士論文。回國后,楊鐘健在古脊椎動物學、人類學、考古學領域做出了極大的貢獻。
除安特生之外,葛利普、德日進、步達生等都為中國近代科學的發展和人才的培養做出了重大貢獻。1923年應聘到中國的葛利普,任農商部地質調查所古生物室主任,兼北京大學地質系古生物學教授,中國最早一批古生物學者大都出自葛利普的門下,楊鐘健即是其中一位。葛利普把自己的后半生全部貢獻給了中國的古生物學、地層學事業,為中國的科學事業的進步做出了中國貢獻。
另外,中國早期科學考古人才的培養也大多得益于西方,如李濟、梁思永、吳金鼎、曾昭橘等都曾留學西方學習考古學方面的知識,他們將西方近代考古學的理論和技術代入國內,為中國的考古事業做出了巨大貢獻。
正是近代考古學在中國的建立,才使得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文化遺產的真正價值,從事考古工作者對文物的認識尤為深刻。面對文化遺產的破壞和流失,起而呼吁政府保護,并采取措施制止破壞行為的也多來自考古學界的學者,他們更明白文化遺產對于一個國家的重要性。考古界的學者在中國近代文化遺產保護中起著主導的作用,而西方對于中國考古事業的推進和考古人才的培養則做出了重要貢獻,也即間接地促進了近代中國文化遺產的保護事業。
四、結語
中國作為一個文明古國,有著豐富的文化遺產,但文化遺產保護意識直到20世紀前后才逐漸興起。西方的博物館、圖書館等文化遺產保護理念逐漸傳入中國,使國人對文化遺產保護有了初步的認識;西方傳教士最先將博物館理念在中國進行實踐,為中國博物館的建立奠定了基礎和提供了可供參考的經驗;而在文化遺產保護中起主導作用的相關人才,一方面大量受聘于中國的西方學者,不僅促進了中國相關科學事業的發展,而且為中國培養出一批地質學、古生物學、考古學等近代人才;加之接收西方教育的近代留學生,他們都為中國的文化遺產保護事業做出了重大貢獻。在中國文化遺產保護的歷程中,西方的先進理念和力量起了不可忽視的推動作用,共同促進中國文化遺產保護事業的發展。
參考文獻:
[1]錢鐘書主編:《郭嵩燾等使西紀六種》(光緒四年十月十一日)[M].北京:三聯書店,1998年6月第一版,第219頁。
[2]錢鐘書主編:《郭嵩燾等使西紀六種》,第145頁。
[3]戴鴻慈:《戴鴻慈出使九國日記》[M]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5月,第110頁。
[4]衛聚賢:《中國考古學史》[M],北京,團結出版社,2005年3月,第6頁。
[5]王神蔭:《我所知道的濟南廣智院.20世紀濟南文史資料文庫(社會卷)》濟南:黃河出版社,2004年,第132頁。
[6]張德明:《近代山東教會博物館探究》[J]《博物館研究》,2009年第3期。
[7]傅斯年:《傅斯年全集》(第三卷)[M],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9月,第90頁。
[8]李濟:《安陽》[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12,第46頁。
[9]參見J.G.Andersson,Children of the Yellow Earth.Kegan Paul,London,1934,pp.256-258,268。轉引自李濟:《安陽》,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12,第71頁。
[10][11]陳星燦馬思中:《新發現的楊鐘健和安特生交往的一點史料》[J],《中國科技史雜志》,第26卷第2期(200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