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后排的差生

艾科

2013年10月25日 晴

一

因父母工作的需要，蔡米米從北京轉到這個小城讀書的時候，內心是有諸多不快的，她忘不了北京那些親密的伙伴和繁鬧的生活，而初到這個貧瘠的小城，一切都是陌生的，蔡米米不知道，在這個即將開啟她嶄新旅程的新環境里，會發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高一（6）班，最后一排右邊最拐角的位置，便是蔡米米在這個新的班級里的“坐標”。因為是中途轉學過來，老師只能將她安排在最后一排空著的座位上，而后面那幾排，聚集的全是整日調皮貪玩、不求上進的“問題”學生，老師對他們已經疏于管教，只要他們不妨礙前排“優等生”的學習就萬事大吉了。蔡米米被最后一排這些整日打鬧的學生攪得心煩意亂，尤其是那個人高馬大的“差生首領”林小樹。

林小樹身高一米八一，濃密的眉毛下面，鑲嵌著一對幽深詭異的眸子，說話時青澀的胡須在唇角跳舞，若不是他喜歡帶頭在班里打鬧，若不是他坐在后排“差等生”的區域，情竇初開的蔡米米，說不定只看第一眼就會暗戀上他，但理智讓蔡米米適可而止，她從遙遠的北京而來，絕不可能喜歡上一個吊兒郎當、不求上進的家伙的，她的理想，是渴望找到一個能與自己并肩作戰、共同奮斗的須眉知己，兩人一起努力報考同一所大學。但眼前的境況讓她悲從中來，在這個前排安寧、中排喧鬧、后排戰火不斷的班級里，她誰都不理，嚴格地與外界劃清界限。

一天課間休息，林小樹居然一屁股坐到課桌上，大講黃色段子，其他同學敢怒而不敢言，班長也怯怯地束手無策。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掃向后排如小丑一樣的學生身上，那些犀利的目光，如利劍一般，冷厲又鄙夷地刺中了蔡米米的心尖。她不知哪里來的勇氣，一怒之下躍身而起，乘林小樹大放厥詞之際，從后面一把將他推倒在地，林小樹摔了個屁滾尿流，且額頭碰到了桌沿上，滲出一絲血跡，見此情景，喧鬧的教室里頓時鴉雀無聲。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呼風喚雨的林小樹，居然被新來的小女生蔡米米推倒在地，一時成了爆炸性新聞。蔡米米初來乍到，肯定還不知道林小樹的厲害，這次膽敢讓他當眾出丑，看來，她定是兇多吉少了。

大家不約而同地堅信，接下來定是一場血雨腥風的惡戰，蔡米米會被打得慘不忍睹，然后在家長的陪同下，氣勢洶洶地找老師評理，然后老師當面嚴厲批評林小樹，甚至將其家長請來興師問罪……這些曾經慣常發生的橋段，不久便會再次上演。

沒想到林小樹從地上爬起來后，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胡亂擦了擦額頭上的血絲，眼睛死死地瞪了瞪蔡米米，什么都沒有說，便坐下來準備上課。眾人見本該發生的殘酷橋段無端擱淺，均怯怯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佯裝什么都沒有發生，更無人敢向老師稟告——世界和平安好。

上課期間，林小樹趴在課桌上，用課本擋著老師的視線，戴著耳機開始呼呼大睡。蔡米米情不自禁地將視線投向窗外，她看見遠方有個桀驁不馴雙手插兜的少年，在父母和老師面前耷拉著腦袋，他的爸媽，恨鐵不成鋼地指著少年的鼻子厲聲大罵……

想著想著，唇角不由漾起一抹笑意。

二

放學后，蔡米米剛出學校大門，便被林小樹攔下。

“先別走，我要和你談談。”林小樹從嘴里拔出抽了一半的香煙，另一只手插在褲兜里，語氣不容置疑，那樣子像極了電影里的街頭混混。

“我憑什么要和你談？我不怕你！”蔡米米義憤填膺。

“裝什么裝？我是看你從外地轉學過來的，才在教室里給你留著面子，要不然……”林小樹又抽了一口煙，將煙圈從口中長長地吐出。

“不然怎么樣？你敢打我？你在班里講黃色段子本來就是不對，我沒告訴老師算是便宜你了。”蔡米米抑制住內心的惶恐，佯裝鎮定地辯駁。

“你是第一個敢和我公然叫板的。你再逞強，不還是被老師劃為我們差生的行列了嗎？不然怎么會讓你坐在最后一排，還是最拐角的位置？”林小樹自認為抓住了蔡米米的弱點，不免有些得意。

“我在北京的時候，座位都是隨機排序的，從來沒有優劣之分，坐在哪里都能將學習成績提高！”蔡米米丟下一抹白眼，優雅地鉆進了來接她回家的汽車里。

第二天，一條“北京妞兒蔡米米勇斗惡少林小樹”的新聞，在校園里傳得沸沸揚揚。

那天蔡米米一如往常地剛走進教室，班里立刻鴉雀無聲，后排那幾位素日對林小樹俯首帖耳的男生，此刻也膽戰心驚地各自歸位，靜默不語，他們生怕自己一不留神，成為第二個被蔡米米懲治的對象。前排的那些優等生，紛紛對她投來羨慕崇拜的眼神。預備鈴聲響起的時候，林小樹才不緊不慢地走進教室，大家暗暗窺探，誰都不敢再提昨天發生的事情，因為那對林小樹來說，就是天大的丑聞。

下課后，蔡米米走到林小樹跟前，真誠地問：“頭還疼嗎？”

林小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不敢相信，昨日還對他瘋狂施暴的嬌弱女孩，今日會如此溫情地關心起他來，后排所有的學生也都萬分詫異。

林小樹頓了頓說：“嗨，沒事兒，我皮厚耐摔。”

蔡米米伸出手說：“昨天是我不好，我反思了一晚上，我不該推你，對不起，我們做好朋友吧！”

林小樹在大家的唏噓里，那雙被籃球磨得有些粗糙的手，被蔡米米軟軟地握住。

一抹紅暈飛上了他的臉頰。

三

不打不相識，連蔡米米自己都沒想到，林小樹這么調皮的學生，竟會成為她在這個新學校里的第一個朋友，林小樹也將信將疑。

那天放學后，林小樹問蔡米米：“你不嫌棄我是差生嗎？”

蔡米米斷然回答：“嫌棄，但我相信天道酬勤，如果你肯努力，成績肯定能提上去，而且我也深信，坐在后排的這些同學，沒有一個愿意成為差生，他們只是在老師的失望與優等生的不屑中，從內心里先把自己打敗了。”

林小樹問：“北京漂亮嗎？我從來沒有去過呢。”

蔡米米笑說：“北京很大很漂亮，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一起努力，考北京的大學。”endprint

林小樹眼神里溢滿了對未來的無限憧憬，因為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他也可以和那些成績優異的學生一樣，站在平等的起跑線上，為心中的目標努力加油。他緊緊地握著蔡米米的手說：“我們——一起——加油！”

就這樣，在蔡米米的鼓勵和林小樹的號召下，后排的學生默默地組成了互助學習小組，他們漸漸退去身上的浮躁與惰性，每天放學后，都會聚在一起多學一個小時，周末的時候便相約到圖書館看書，一步一步地豐盈著自己的知識和身心。班里那些坐在前排的同學見后排的學生不再像以前那樣鬧騰，也都對他們投以溫和的笑容，還有人主動要幫他們補課，班里形成了濃厚的學習氛圍。往日被潮濕空氣覆蓋的青春，如花兒一般，終于見了陽光。快樂幸福與朝氣蓬勃，在他們的身上恣意飛揚，他們的成績也開始一點一點地提高。

四

9月20日是蔡米米的17歲生日，那天的生日Party上，有人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游戲，大家在昏暗的彩燈下戴著面具，向心愛的人或崇拜的偶像訴說衷腸。輪到林小樹的時候，他說：“我要考到北京讀大學，再找個像蔡米米這么漂亮的女孩做女朋友。”大家一起起哄，說擇日不如撞日，不如現在就和蔡米米戀愛吧，省得多受相思之苦了。林小樹和蔡米米在眾人的嬉鬧里，紛紛紅了臉。

Party結束后，林小樹騎著單車載著蔡米米來到校園里那顆百年的桂花樹下，他們倚樹而立，望著深邃的夜空憧憬著美好的未來，只是誰都不說話。微風徐來，滿樹的桂花靜靜地飄落下來，散落在蔡米米的發間。林小樹轉過頭，凝視著月光下蔡米米溫潤如玉的臉頰，激動得心都快要跳出來了。他趁蔡米米不備，抬起右手輕輕地握住了蔡米米的手，輕微的，溫軟的，麻麻的，膽怯的，是幸福的味道。蔡米米驚詫地掙脫掉，慌張地說：“我要回去了。”說完拔腿就跑。林小樹站在那棵蔥郁的桂花樹下，早已笑開了花，因為，他牽了蔡米米的手，而蔡米米卻沒有生氣。

第二天，林小樹打扮一新，哼著歌兒去上課，他自信地以為，蔡米米定會對他今天的裝扮刮目相看。孰知蔡米米卻頭都沒抬地一直在背英語單詞，這不免令他有些失望。同桌問他今天為什么打扮得這么帥？林小樹自豪地說：“戀愛的人就要時刻注意形象呀。”同桌不無驚奇地刨根問底，林小樹便將昨晚在桂花樹下牽蔡米米手的事情抖露了出來。這條爆炸性的新聞很快就被傳得鋪天蓋地。

那天，蔡米米氣急敗壞地走到林小樹跟前，將書狠狠地往他面前一摔，言辭激烈地說：“誰和你談戀愛了？別自作多情好不好？”林小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難道牽手不算戀愛嗎？

蔡米米氣得趴到桌子上，泣不成聲。

五

蔡米米已經三天沒理林小樹了，無論林小樹怎么道歉解釋她都無動于衷，她每天一個人上學放學，郁郁寡歡，性格又回到了剛轉學過來時候的孤僻。

一天，班主任老師說，蔡米米又回北京讀書了。這個驚天巨雷讓林小樹手足無措，他突然像失去重心一樣，感覺周遭的一切都很茫然。看著最后一排靠右端的那個空座位，他痛恨自己不該牽蔡米米的手，更不該在同學面前胡編亂造，他的確喜歡蔡米米，但他完全可以將這份喜歡深埋于心。如今，是他親手抹煞了這份來之不易的友情，是蔡米米幫他和后排那些“差生”一點一點地提高成績，是她讓他找回了學習的自信與尊嚴。而他，卻無心地傷害了她。

當天晚上，林小樹寫了一封長達2000多字的郵件向蔡米米道歉。蔡米米回復說：“我在北京過得很好，不怪你。其實我也挺喜歡你的，因為你和后排的那些學生都不是差生，只要努力就會有回報。你好好努力，考到北京讀大學，我等你。

蔡米米的郵件似一劑良藥，立刻激發了林小樹的學習斗志，他發誓一定要考到北京去，去找那個他喜歡并且也喜歡他的女孩。于是，接下來的日子里，林小樹每天都努力學習，把一切干擾和雜念拋到九霄云外，并繼續帶領后排的“差生”們一起努力。

時光荏苒，高考終于結束了，林小樹幸運地被北京一所大學錄取，他拿著嶄新的通知書欲回家上網將這個好消息告訴蔡米米的時候，蔡米米卻突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他驚奇地上前握住她的手，激動地問：“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兩年不見，蔡米米愈發亭亭玉立了，她溫柔地說：“其實，我一直都在這個小城，并未去北京。”林小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真的，當初我之所以對外說是回北京讀書，是想讓你徹底斷了一切雜念，好好學習。其實我只是轉到了這座城市的另一所中學讀書，我讓你考到北京找我，沒有騙你，你看！”蔡米米舉著手中的錄取通知書，“北京理工大學”幾個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林小樹淚眼朦朧道：“我以為是我害了你，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蔡米米笑言：“怎么會？因為我深信，坐在后排的，并不全是差生，而你，已經給出了最好的證明。”

說完，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舉著各自的錄取通知書，笑作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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