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學榮
當代中國,“城鄉二元結構”依然突出,“城鄉分割”現象尚未得到根本性改觀。近年來,黨和國家提出了一系列新的舉措,諸如深化城鄉體制改革,建立以工促農、以城帶鄉的長效機制,發展現代農業、繁榮農村經濟、促進農民增收,加快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等。通過研讀馬列著作發現,馬克思(當然也包括恩格斯)著作中蘊含著豐富的城鄉融合思想(或者至少可以說是“思想因子”)。因此,我們在統籌城鄉發展的實踐中亦有必要從馬克思那里汲取營養。若從我國歷史和現實相統一的角度綜合考慮,要真正“破除城鄉二元結構,形成城鄉經濟社會發展一體化新格局”,恐怕還有一段相當長的路要走。在當代中國,走出“二元結構”進而實現馬克思視域下的“城鄉融合”,恐怕是一項長期的歷史性課題。
弄清楚馬克思關于“城鄉融合”的思想因子不妨先從一個現象說起。當我們一說到共產主義的時候,可能很多讀者會馬上想到一些諸如教科書的經典表述,例如:生產力高度發達,社會產品極大豐富,人們精神境界極大提高,“三大差別”得以消除,人類實現從“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的飛躍。這當然是傳統教科書對“共產主義”基本特征的概括和總結,這里所說的“三大差別”乃是指工農、城鄉、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的差別。這其中就包括了“消除城鄉差別”,馬克思盡管沒有在哪一部著作中專門論述消除城鄉差別、實現城鄉融合問題,甚至也沒有明確提出過“城鄉融合”這一概念,但關于城鄉融合的思想因子卻散見于馬克思一生各個時期的著作中。事實上,縱觀馬克思一生的著作,從早期的《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到晚年的《資本論》及其手稿,都蘊含著豐富的城鄉融合思想因子。例如,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德意志意識形態》、《共產黨宣言》、《論住宅問題》、《政治經濟學批判》、《資本論》及其手稿等諸多著作中,都閃耀著馬克思、恩格斯關于城鄉融合發展的思想火花。接下來我們將對馬恩思的這一思想作些簡要的分析。
通過研讀馬克思的經典文獻,不難看出以下信息:其一,馬克思視域下的城鄉融合發展并不是無條件的,而是需要具備相應的生產力前提和所有制基礎。所謂生產力前提是指社會生產力發展水平必須足夠發達。馬克思曾經從一個側面揭示出城鄉二元對立的重要根源即社會生產力發展水平還不夠高,馬克思說:“鄉村農業人口的分散和大城市工業人口集中只是工農業發展水平還不夠高的表現,它是進一步發展的障礙。”[1]言下之意,要消除城鄉二元對立,實現城鄉融合,就必須建立在發達的“工農業發展水平”之上,否則是不可能實現的。因為高度發達的社會生產力乃是城鄉關系由對立走向融合的物質基礎。在此基礎之上,馬克思還進一步指出了城鄉二元對立的制度性根源,那就是私有制的存在。要想從根本上消除城鄉二元對立的狀況,必須廢除私有制,馬克思指出:“城鄉對立只有在私有制的范圍內才能存在。”[2]他還說:“由社會全體成員組成的共同聯合體來共同地和有計劃地利用生產力;把生產發展到能夠滿足所有人的需要的規模;結束犧牲一些人的利益來滿足另一些人的需要的狀況;徹底消滅階級和階級對立;通過消除舊的分工,通過產業教育、變換工種、所有人共同享受大家創造出來的福利,通過城鄉的融合,使社會全體成員的才能得到全面發展;——這就是廢除私有制的主要結果。”[3]其實,生產力前提和私有制基礎這二者也是密切相關的。要廢除私有制,當然必須得建立在高度發達的生產力基礎之上,因為畢竟是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沒有發達的生產力作支撐,要想廢除私有制實在是無異于癡人說夢。可見,馬克思所說的生產力前提和私有制基礎這兩個方面,一個是從生產力的角度來說的,一個是從生產關系的角度而言的,二者具有內在的統一性。
其二,馬克思、恩格斯認為,社會是一個宏大的系統,城鄉關系是社會系統中的一個重要方面,城鄉關系對整個社會系統將會產生巨大影響。馬克思說:“城鄉關系的面貌一改變,整個社會的面貌也跟著改變。”[4]馬克思進而認為,要真正實現整個社會系統的統一,首先就應消除城鄉二元對立,實現城鄉的平等與協調。因為在馬克思看來,消除城鄉二元對立亦是實現社會統一的一個“首要條件”。正如馬克思所說:“消滅城鄉之間的對立,是社會統一的首要條件之一。”[5]
其三,馬恩視域下的城鄉融合發展是指在社會生產力高度發展的基礎之上,城市與鄉村的平等與協調狀態。這是一種“有差別的同一”,并不是“簡單的等同”。馬克思所認為的城鄉融合,乃是“結合城市和鄉村生活方式的優點而避免二者的偏頗和缺點”的[6]。
當然,這些僅僅是筆者個人的概括和總結,鑒于所掌握的材料有限,因此上述歸納也未必全面。馬克思、恩格斯關于城鄉融合的思想因子還有很多,有待我們去進一步挖掘。
從很大程度上說,筆者上文所列的諸多思想因子僅為馬克思、恩格斯在他們所處時代條件下的一種“預設”。然而,現實版的當代中國社會又是一種什么樣的狀況呢?真的達到了馬克思、恩格斯所預設的那樣一種情形了么?答案無疑是否定的。事實上,我們現實當中的中國社會非但沒有達到消除城鄉差別的程度,反而呈現出一種鮮明的“二元對立”特征,甚至還呈現出十分明顯的“多重二元性”。這種“多重二元性”體現在當代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方方面面,例如:一部分比較發達的現代工業與大量的傳統農業并存;一部分現代化城市與廣闊的傳統農村并存;一部分現代化大工業與大量的落后手工勞動或半機械化的企業并存;一部分經濟比較發達地區與廣大欠發達地區甚至貧困地區并存;此外,在城市內部和農村內部還存在種種不平衡的狀況,等等。此乃筆者所謂的“多重二元性”。現代工業與傳統農業的“并立”,現代城市與廣大農村的“分裂”,機械化大生產與手工勞動的鮮明對比,以及城市與農村內部的諸多不平衡,均為“多重二元”狀況的“寫照”。
中國經濟社會正處于發展的關鍵時期,既是“黃金發展期”,同時也是“矛盾凸顯期”和發展的“攻堅期”。在此等社會背景下,“城鄉分割”已經成為影響當代中國經濟社會進一步發展的“障礙性因素”。近年來,黨和國家將“統籌城鄉發展、形成城鄉經濟社會發展一體化新格局”提上了議事日程。黨的十七大報告指出:“解決好農業、農村、農民問題,事關全面建設小康社會大局,必須始終作為全黨工作的重中之重。要加強農業基礎地位,走中國特色農業現代化道路,建立以工促農、以城帶鄉長效機制,形成城鄉經濟社會發展一體化新格局。”[7]在此基礎上,黨的十七屆三中全會報告提出了“三個進入”:“我國總體上已進入以工促農、以城帶鄉的發展階段,進入加快改造傳統農業、走中國特色農業現代化道路的關鍵時刻,進入著力破除城鄉二元結構、形成城鄉經濟社會發展一體化新格局的重要時期。”[8]黨的十八大對統籌城鄉發展尤其是農業農村農民問題進行了進一步的闡述,報告特別強調“要加大統籌城鄉發展力度,增強農村發展活力,逐步縮小城鄉差距,促進城鄉共同繁榮”。十八大報告還指出:“加快完善城鄉發展一體化體制機制,著力在城鄉規劃、基礎設施、公共服務等方面推進一體化,促進城鄉要素平等交換和公共資源均衡配置,形成以工促農、以城帶鄉、工農互惠、城鄉一體的新型工農、城鄉關系。”[9]可見,無論是黨的十七大、十七屆三中全會,還是黨的十八大,都對“統籌城鄉發展、促進城鄉一體化”這一問題高度重視,并放在了極為重要的戰略高度來加以部署。
可是,如果從我國的歷史和現實相統一的角度來綜合考慮,要真正“破除城鄉二元結構、形成城鄉經濟社會發展一體化新格局”,還真有一段相當長的路要走。統籌城鄉發展、促進城鄉一體化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城鄉二元對立”的狀況在我國由來已久,有著根深蒂固的歷史性原因。例如早在1936年12月,毛澤東就在《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一文中這樣寫道:“微弱的資本主義經濟和嚴重的半封建經濟同時存在,近代式的若干工商業都市和停滯著的廣大農村同時存在,幾百萬產業工人和幾萬萬舊制度統治下的農民和手工業工人同時存在……,若干的鐵路航路汽車路和普通的獨輪車路,只能用腳走的路和用腳還不好走的路同時存在。”[10]在這里,毛澤東用極為形象的筆觸描繪出近代以來中國農村和城市的巨大反差和諸多不平衡現象。可見,城鄉二元對立的狀況在近代以來就體現得非常明顯了。學者楊家志早些年也曾在《<新民主主義論>與毛澤東對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探索》一文中深刻地談到中國歷史上的政治經濟發展不平衡性給當代中國造成的巨大影響。楊先生指出,“中國政治經濟發展的不平衡性或二重性必然會給中國社會生活帶來全方位的影響,并決定著中國現代化的整個進程,從而使中國的經濟發展呈現以下三個特點:首先,中國政治經濟發展的不平衡性造成了地區之間利益差異。……其次,中國政治經濟發展的不平衡性造成了現代中國生產力的多層次性。……最后,中國政治經濟發展的不平衡性造成了現代中國生產資料所有制形式的多樣性。”[11]很明顯,中國歷史上政治經濟發展的不平衡性給當代中國造成影響是巨大而深遠的,這種歷史的原因可以說是根深蒂固的。因此,要想真正破除城鄉二元結構、形成城鄉經濟社會發展一體化的新格局,并非一件易事。
如前文所述,馬克思、恩格斯所說的“城鄉融合”是建立在生產力高度發展的基礎之上的。而我們現實中的生產力還遠遠沒有達到“高度發展”,甚至跟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生產力發展水平相比都還存在較大的差距。因此,要想真正破除城鄉二元結構、實現馬克思恩格斯所設想的“城鄉融合”,必須首先老老實實地發展社會生產力,把這一物質基礎夯實好,因為這畢竟是實現城鄉融合的根基所在。不能簡單地認為我國目前大力實施的“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逐步縮小農村與城市的差距就是實現了馬克思恩格斯當年所預設的“城鄉融合”了。事實上,當代中國離這一“預設”還有很遠的距離。黨和國家當前采取的一系列舉措,例如,深化城鄉體制改革,建立以工促農、以城帶鄉的長效機制,發展現代農業、繁榮農村經濟、促進農民增收,加快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等等,旨在統籌城鄉發展、縮小城鄉差距,均是向著馬恩的這一“預設”前進,但一切都還只是“在路上”。走出“城鄉二元結構”、實現城鄉一體化在當代中國將是一項長期的歷史性課題。
[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23頁。
[2][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 57、57頁。
[3][4]《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 423、157頁。
[6]《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368頁。
[7]胡錦濤:《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奪取全面建設小康社會新勝利而奮斗》,《中國共產黨第十七次全國代表大會文件匯編》,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22-23頁。
[8]《中共中央關于推進農村改革發展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中國共產黨第十七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文件匯編》,人民出版社2008年7月。
[9]胡錦濤:《堅定不移沿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前進,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而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3-24頁。
[10]《毛澤東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88頁。
[11]楊家志:《〈新民主主義論〉與毛澤東對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探索》,《中南財經大學學報》1995年第2期。
[12]李桂麗、李龍強:《消費主義、生態消費與生態文明建設》,《湖北行政學院學報》2013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