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晶
(鄭州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河南工程學院 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河南 鄭州 451191)
尤爾根·哈貝馬斯(Jurgen Habermas)是法蘭克福學派的第二代領袖,被譽為當代西方最為重要和最具影響力的一位思想家,他主張通過語言的有效溝通來建立一種新型的話語政治模式,用程序主義的法律系統和商談原則來重建民主制度,構建公共領域的理性生活方式,獨辟蹊徑又別具創意,為當代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發展和公共領域中理性生活方式的構建奠定了基礎。
“好的生活何以可能?如何實現?”歷來是政治哲學所關注的視角,也是人類始終面臨的課題,哈貝馬斯政治哲學思想中也蘊含了這一理論研究旨趣,在對元理論層面進行理論建構之后,哈貝馬斯的研究方向轉向到了道德和政治領域,逐漸走上了交往行為理論的創建道路,“交往行為理論不是理論的理論,而是一種試圖提出批判尺度的社會理論的開端?!保?](P5)這種范式的更新和轉換,促使主體性向主體間性過渡,意識哲學上升為交往理性,“生活世界”這個范疇也開始進入了哈貝馬斯的研究視野。
在西方哲學發展史上,工具——目的合理性范式轉向交往合理性范式標志著意識哲學向語言哲學的轉化。在馬克思·韋伯看來,合理性的概念包括目的——工具合理性和價值合理性,后者僅僅是一個邊緣性的概念,目的的合理性可以完全遮蔽價值的合理性,因而,理性的實質就可以理解為:合理地確立目的、選擇手段。在對合理性的考察上,哈貝馬斯直接繼承了韋伯的思想衣缽,同樣依據對社會行為的分析來理解理性的概念,他指出:“合理性體現在總是具有充分論據的行為方式中”。[1](P40)同時,哈貝馬斯在反對將理性僅僅歸結為工具理性的論證過程中,強調了交往理性的重要性,認為理性除了具有協調和處理人與自然之間關系的能力外,還具有合理交往的能力,“交往理性是不同利益主體通過交往、對話、商談達成合作與協調、尋求共存、互利發展的心理傾向、認知構架和行為取向?!保?]在哈貝馬斯的研究視野中,早期他認為人們對于理性的尋求和運用受到較多工具性行為意識的支配,“理性”是作為基于意識哲學思維的工具理性而存在的,之后,隨著普遍語用學概念的引入,由普遍的語言交往所構成的廣義上的公共領域(即生活世界)置換了原先較為狹義的資產階級公共領域,新的理性原則產生并取代了之前的工具理性,公共領域也隨之被理解為是與工具理性相對抗的交往理性的一種空間。
哈貝馬斯認為,生活方式應以有效的理性化尺度為基準。哈貝馬斯從政治哲學的層面來研究和把握公共領域中理性生活方式的構建問題,認為交往理性貫穿于生活實踐的始終并促使生活方式趨于合理化,指出以交往理性為基礎的民主商談的形式和程序主義法律體系的構建是公共領域理性生活方式實現的基本前提和根本保障,哈貝馬斯對公共領域理性生活方式重建的邏輯演進總體上遵循這樣的路徑:發端于元理論建構,經由道德層面的過渡,最終在政治層面得以實現。在道德層面經由倫理商談達成價值共識,這種共識僅僅是非制度化的,在將這些價值共識轉化為行為規范的過程中,不僅依靠行動者的自律和良心,更需要以法律形式固定下來的共同的行為規范才能得以實現,而政治層面的民主商談則恰好是將價值共識轉化為客觀法律和制度的實踐活動,只有將價值共識轉化為指導行動者的行為規范,人的本質規定性和類屬性的特征才真正得以實現,主客體才真正得以統一。因此,道德共識只是公共領域中人們的主觀認知(是行動者在道德實踐過程中獲得的對自我和集體的本質認知)和價值共識,共同的行為規范才是公共領域理性生活方式實現的制度保障,哈貝馬斯對公共領域理性生活方式重建的目的就在于此。
在哈貝馬斯看來,理性生活的最高形式是以商談為原則的政治實踐。交往理性是“在主體間的理解與相互承認過程中表現為一種約束力量。同時,它又明確了一種普遍的共同生活方式?!保?]他將“理性”理解為一種與人們的主體思維能力相關的主觀能力,強調“交往理性”在現實生活中的重要作用,指出語言是理性和行動之間的媒介?!笆菇煌硇猿蔀榭赡埽前阎T多互動連成一體、為生活形式賦予解構的語言媒介?!保?](P4)哈貝馬斯所提出的商談原則是:“只是所有可能的相關者作為合理商談的參與者有可能同意的那些行動規范。”[4](P132)“雖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意志和利益,但是他們都必須通過商討滿足其中的有效性要求,個人必須在商談中為自己的意志和利益提供理由。這種利益只能是一種可普遍化的利益。把個人權利和人民權利統一起來的,不是康德的善良意志,不是盧梭的倫理共同體,而是人們在商談中達成一致意見的普遍利益。”[5]對哈貝馬斯而言,民主在其本質上是既要實現共同利益,也要達成共同的善,因此,他主張在商議民主的模式基礎上的三種商談:道德的商談、政治倫理的商談和實用的商談。其中,道德的商談追尋共同的善,如果這種善缺失了,民主制度就會失去其正當性,民主制度不僅意味著政治權力、法律的制定是合法的,而且還要符合道德的檢驗,強調政治行動的邏輯是以善的實現為皈依的,而這種善的實現就需要共同體內所有人的平等參與。同時,民主政治既然達成利益的妥協也要實現自身的目標,這就必然指向倫理的商談和實用的商談。雖然政治倫理的商談與道德的商談、實用的商談是相互關聯的,但立法過程主要是在政治倫理的商談過程中發生的。
有效的對話是實現交往合理性的重要杠桿。哈貝馬斯認為,在語言交往中,參與者并不是處于被動的、被塑造的角色情境中的,而是具有主觀能動性的主體。正是這種能動性使其逐漸擺脫私人性的特征而進入與他者共存的交往結構之中?!盁o論是作為自律的存在,還是作為個體的存在,實踐的自我關系中的自我都不能通過直接的自我聯系,而只能通過其他人的觀點來進行自我確證。在這種情況下,我所依賴的不是他人對我的判斷和行動的認同,而是他們對我的獨特性和不可替代性要求的承認。”[6]
第一,交流中的相互理解是理性概念的核心。哈貝馬斯認為共識是在交流中形成,并被表達和被掌握的。交流中的相互理解是理性概念的核心?!敖煌袨槭侵黧w與主體之間以語言為媒介,以理解為導向,并遵循一定社會規范,通過對話形式以期達成共同并協調行動而進行的行為?!保?](P81)哈貝馬斯并不是著重考察人們如何在交流中“遣詞造句”的,而是將理性真正回歸到其本身,作為一種相互理解(Verst ndigung)的交往形態出現,他指出,在交往中相互理解的人才是真正理性的人。與實踐理性不同,交往理性不是去指導人們應該如何行動,而是指導人們之間的相互交流,并通過交流促進理解。哈貝馬斯將“理性”(Rationalit t)與“理解”(Verst ndigung)兩個概念聯系在一起,認為按照相互理解的要求進行溝通和交流的人才是理性的人,人們在與他人進行對話時,必須使用能讓對方聽得懂的語言作為交流的先在前提,例如,話語的真實性、可靠性、正當性以及承擔達成共識之后須盡的義務,等等,因此,對于哈貝馬斯而言,交往理性(Kommunikative Vernunft)中所說的理性是與理解有關的理性,而不是與行為的目的有關的理性,不是以行為的成功為目標的目的理性。
第二,話語活動的參與者通過商談制定并遵守行為規范。哈貝馬斯所提出的商談原則是:“只是所有可能的相關者作為合理商談的參與者有可能同意的那些行動規范?!保?](P132)話語活動的所有參與者必須具有同等的權利實施話語表達的行為,例如發表意見、表示贊同或辯駁,對自身的主張進行解釋和論證,對話語的有效性規范提出質疑,等等。總之,話語活動的參與者能順暢地表達自身觀點和流露真實的愿望,并不被外界所強制或干涉。協商以論辯的形式進行,有可能被決策所影響的任何人都具有同等的機會進入和參加論辯。論辯是通過提出建議的一方和批判地檢驗建議的一方之間對信息進行的有序交換而得以完成的,每個人都有平等的機會去被人傾聽、去引入議題、做出貢獻和批判建議,對參與者的約束僅僅是交往的預設和論辯的規則,任何可能有損于參與者之平等的內在強制均是被排除在外的?!耙虼?,哈貝馬斯所設想的交往是交往參與者在說出符合話語有效性要求的語言前提下,將自己的行為納入經所有交往參與者通過對話與商談而建立起來的普遍同意的社會規范之下,通過接受規范的指導而使自己的行為合乎理性?!保?](P87)在哈貝馬斯看來,“道德”和“法律”正是由于在參與者的商談中得到理性地思考和論證,才會受到人們的尊重和普遍認同,并被人們自覺地遵循。從這個角度來看,哈貝馬斯促使“道德”和“法律”重新回歸到了生活世界的基礎之上。
第三,商談是政治正義和公民權利得以實現的重要途徑。哈貝馬斯認為,政治正義應該受道德正義的檢視與審查,由于在政治權力的運作過程中始終存在著利益的妥協,因此就要深入考察利益妥協過程中各個群體的實際利益需求和政治權力差異從而避免不正義情形的出現,商議民主的核心是要用交往權力來制衡政治權力和社會權力。哈貝馬斯指出,影響民主政治的主要因素有政治權力和社會權力,政治權力可以劃分為占中心地位的權力和處于邊緣地帶的權力,行政、立法和司法機關所擁有的權力屬于中心地位的權力,市民社會中的公共組織及建立在這個公共組織基礎之上的大眾傳媒屬于邊緣地帶的權力(或稱交往權力)。按照哈貝馬斯對于民主法治國家的構想,狹義的政治權力(行政權力、立法權力和司法權力)應該是交往權力(公共領域中的自由商談對于立法、司法和行政權力產生的力量)轉化的結果。哈貝馬斯所指的交往權力領域實際上就是非組織化的公共交往領域。他認為,這種非組織化的政治公共領域是一些其他領域所無法解決而只能由政治系統來解決的問題的“共振板”。由于交往權力和各種社會組織及團體的社會權力之間存在著互動關系,一方面,交往權力依賴于各種社會組織的力量,另一方面,這種力量必須被“放大”,才能引起人們的廣泛重視,才會產生政治效用。因此,處于邊緣地帶的權力在處理問題的時候通常將常規問題轉變為非常規問題,試圖通過公共輿論對議會、政府和法院提出政治要求、表達利益訴求,對立法、政策和立案施加影響。同時,哈貝馬斯指出,人民主權是所有公民在政治民主的商談過程中具有的權力,政治權力來源于人民主權,來源于人民政治商談的過程。
公共領域理性生活方式的實現離不開程序主義法律體系的保障。“商談原則如果要作為民主原則借助于平等交往權利和參與權利在立法程序中得到實施,就必須發揮法律媒介的作用?!保?](P156)在道德層面進行的倫理商談僅僅是一種非制度化的價值共識,這些價值共識即使轉化為行動規范,只能依靠行動者的自律和良心來維持。道德共識是行動者的主觀知識形式。行動者雖然在道德實踐中獲得了對自我和集體的本質認知,并形成了共同的行動規范,但這些認知和規范只有通過制度化的方式,在制度強制的維護下才能真正實現。公民權利由主張、訴求和意愿變為現實,僅僅依靠道德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程序主義的法律系統為公民權利的實現提供了可能性,在規范的法律體系引導下,公民進行的理性商談進一步增加了這種可能性,二者疊加作用的影響使公民權利最終得以實現。
第一,程序主義的法律系統使人權與人民主權互為前提。哈貝馬斯從商談的角度重新界定了權利的來源,梳理了人權和人民主權之間的關系,指出程序主義的法律系統將人權和人民主權統一起來,二者是同源共生、互為前提的關系。從來源上來說,公民個人的權利是他們在政治立法過程中相互授權的一種解構,商談原則借助于法律的建制化獲得民主原則的內容,民主原則進一步賦予立法過程以合法性力量,這些相互作用的疊加構成了權利的邏輯起源。哈貝馬斯從商談的形式來考察人民主權,認為人民主權作為一種權力,既不是由全體公民來執行的權力,也不是由憲法部門和機構來賦予的權力,而是一種民主商談的權力,也就是交往的權力,這種權力是在民主的商談程序中表達意見和意志的權力。個人的自由權利需要借助國家權力才能得以實現和保障,而國家權力是來源于人民主權的,對于哈貝馬斯而言,人民主權是與人民的意見形成和意志形成機制相聯系的,源于人民在其意志形成和意見形成過程中授權國家來保障私人自主的權利,必然與人民的自由商談和交流相聯系,他指出:“在商談論的法治國概念中,人民主權不再體現為一種自主公民的有形聚集之中。它被卷入一種由論壇和議會團體所構成的可以說是無主體的交往循環之中。只有以這種匿名的方式,它的處于交往之流中的權力才能把國家機器的行政權力同公民的意志連接起來?!保?](P168)
自由主義者認為,人權是在法律之外的道德權利,個人的權利不是法律所賦予的,而是人之為人所天然具有的。共和主義者認為,人們之間的相互授權是人權的來源,為了保證共同體的整體利益不受侵害,個人的權利應該受到限制。對于哈貝馬斯而言,人權與人民主權的問題需要程序主義的法律系統來解決,惟其如此,權利體系才會不斷地得到重新理解和建構,人權既不是在人民主權之外、高于人民主權并限制人民主權的,也不是公民在立法過程中相互轉讓的工具,他認為法律關系所確保的是:“那種為單個人所具有的權能[Macht]:一個這樣的領域,其中占支配地位的是他的意志——而這種支配地位是獲得我們同意的。”[4](P105)
第二,程序主義的法律體系可以協調私人自主和公民自主。公民在追求私人利益與公共利益之間如何較好地達成平衡和一致,是值得深思的問題。其實,公民權利在某些具體情況下對“私人”和“公共”的權能、責任作出的劃分,是依賴于“被感受到的”社會情境的,鑒于此,法律是達成二者平衡的有效溝通手段。“民主的立法程序使得參與者必須面對以共同福利為取向這樣一種規范性期待,因為只有從公民就其共同生活之規則達成理解的過程出發,這種程序才能獲得自己的賦予合法性的力量。這種法律,只有當它與交往行動的社會性整合力量保持一種內在關系的時候,才能在現代社會也履行穩定期待的功能。”[4](P105)單純的法律原則和單純的商談原則雖然對于權利的主張意義重大,但其本身不足以為公民權利的實現提供任何基礎。其原因在于:“商談原則要能夠通過法律媒介而獲得民主原則的形式,只有當商談原則和法律媒介彼此交疊,并成為一個使私人自主和公共自主建立起互為前提關系的權利體系?!保?](P156)哈貝馬斯又強調,私人自主雖然是絕對的,但是只有在民主商談原則中才能得到保障。同時,私人不是野蠻人,而是以法律主體的身份參與商談過程的。在參與商談的過程中,人是按照法制化了的商談原則來制定法律。在這里,人又是作為公共自主的公民來參與立法過程。因此,通過法制化的商談過程——民主原則,私人自主的個人與公共自主的公民結合起來了,并且互為前提。他指出,“一個法律主體的私人自由本質上可以理解為這樣一種消極的自由:從彼此間語內行動義務的公共空間中抽身而出,轉入相互觀察和相互影響的立場。在私人自主的范圍內,法律主體沒有必要向別人做出解釋,沒有必要為自己的行動計劃提供能被公共地接受的理由。”[4](P146)
從規范的角度來看,公民的權利體系要求同時實現私人自主和公民自主,并使二者互為補充,而對于這些權利的保障則構成了法律代碼本身,法律不是抽象制訂的,現代資產階級的法律是以維護私人權利為核心的,個人的權利理所當然應受法律所保護,當個人的自然權利或者由實證法所衍生出的主觀權利受到外界侵犯時,個人有權利要求國家使用強制力來維護自身合法權利,同時避免自己的生命、財產和自由免受來自國家權力的不法或非法侵害,那么個人如何在追求自身權利最大化的過程中又能較好地協調與他人之間的行動? 法律的作用就派上了用場,在此,法律扮演了“中介”的角色,既保證了個人追求自己利益最大化的事實,也能使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得到有效的調節。
第三,法律的建制化使得商談原則轉化為民主原則。哈貝馬斯用交往理性取代實踐理性實際上是試圖重新詮釋社會規范的形成問題。因此,以交往理性為基礎的民主原則,是拯救現代社會多元價值沖突的有效原則。哈貝馬斯把這種民主原則看作是人類從異化的生活狀態中解放出來的唯一途徑。法律的建制化恰恰能實現由商談原則向民主原則的轉向。法律是政治共同體中的成員通過商談的形式最終得以確立并滿足他們之間的共同利益?,F代法律的基礎是民主商談的過程,在商談中,個人的道德自主性和政治生活中的自主性是同一的。參與制定法律是公民應享有的基本政治權利,而法律的建制化使得公民真正扮演了“法律創制者”的角色。“商談原則首先應該借助于法律形式的建制化而獲得民主原則的內容,而民主原則則進一步賦予立法過程以形成合法性的力量?!保?](P148)“被用來以商談形式而形成一種理性的政治意志的那種交往形式本身,也需要加以法律上的建制化。通過獲得法的形式,商談原則就轉化成民主原則?!保?](P689)
理性生活方式的實現是需要一定的場域或空間的,即自由交流的公共領域。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公共領域是生活世界合理化和再生產過程的一個重要環節。在公共領域內,行動者在商談原則的指引下完成和實現了對生活世界的合理化再生產并達成了規范性共識。
受阿倫特的影響,哈貝馬斯認為,社會不僅存在一個與私人領域相關的市民社會以及與公共權力相關的國家,而且還存在著一個政治公共領域。這個領域介于市民社會和政治國家之間。哈貝馬斯把社會區分為三個不同的領域:行政系統、經濟系統和生活世界,并把生活世界理解為人們自由交往的領域,在他看來,公共領域是從私人領域中分離和發展起來的?!肮差I域在比較廣泛的市民階層中最初出現時是對家庭中私人領域的擴展和補充。臥室和沙龍同在一個屋檐底下;如果說,一邊的私人性與另一邊的公共性相互依賴,私人個體的主體性和公共性一開始就密切相關,那么同樣,它們在‘虛構’文學中也是聯系在一起的?!保?](P54)“以文學公共領域為中介,與公眾相關的私人性的經驗關系也進入了政治公共領域?!保?](P55)
第一,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在商談中保持平衡。哈貝馬斯認為,政治公共領域是建立在公民社會基礎上的,是與公民社會密切相關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中的人既是市民又是公民,并同時具備兩種身份:市民(Gessellschaftsbürger)和公民(Staatsbürger)。他認為,資產階級公共領域是隨著近代資本主義的發展逐漸產生的,原有的附屬于宮廷的文學藝術工作者走出了宮廷,在沙龍、咖啡館等地方步入了各種不同等級的相互交流的領域。這時,一種文學公共領域出現了。這種沙龍和咖啡館中的討論已初步具有了之后所逐步發展起來的政治公共領域的某些特征。哈貝馬斯認為:“在公眾輿論的自我理解中,公共領域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如果私人不僅想作為人就其主體性達成共識,而且想作為物主確立他們共同關心的公共權力,那么文學公共領域中的人性就會成為政治公共領域發揮影響的中介。成熟的資產階級公共領域永遠都是建立在組成公眾的私人所具有的雙重角色,即作為物主和人的虛構統一性基礎之上?!保?](P59)從這個角度而言,公共領域將公民的私人身份和公民身份有效地結合起來,但必須指出,私人領域和公共領域并不是截然對立的,而是在商談中保持平衡的,不同的交往條件是劃定私人領域和公共領域的界限?!斑@些條件當然造成了兩者之進入可能性的不同——確保私人領域的親密性,確保公共領域的公共性,但它們并沒有將私人領域與公共領域分裂開來,而是將議題之流從一個領域傳輸到另一個領域。因為,人們在生活史中感受其共鳴的那些社會問題,經過私人方式的處理以后,成為公共領域的新鮮而有活力的成分?!保?](P452)
對于哈貝馬斯而言,雖然政治公共領域是存在私人生活范圍之外的,但卻是脫離不了私人生活的,私人領域是可以通過公共領域融入生活世界中去的。公共領域所討論的問題其實是來源于人們在私人生活中的感受,如果公共領域不能反映人們現實生活中的真實感受,那么,公共權力機關也不可能認真地對待和處理這些問題。在他看來,由于商談是保持中立的,是具有正義的“秉性”的,人們只要堅持服從正義原則的商談,超越本來的立場反而轉移到中立的地帶,那么,就可以將私人領域的問題納入公共領域中來,而不至于影響其價值中立的特性。哈貝馬斯試圖通過構建政治公共領域達到既能約束政治權力,又能過濾和防止私人領域對政治權力產生干擾的目的。對于哈貝馬斯而言,民主制度最為關鍵和重要的是公民能在公共領域內對全社會問題進行自由討論和平等協商。這種協商不僅會改變人們的利益需求導向,還會在一定程度上控制社會權力和行政權力的運行,保證政治權力的正當性。
第二,理想的公共輿論空間和合格的公共意見是在公共領域中生成的。哈貝馬斯強調,公共領域既不是一種組織也不是一種制度,是一種交往的“網絡”,是在交往行動中產生的社會空間。在這個“網絡”內,公民可以平等地就他們關心的問題和共同利益展開討論。他認為:“公共領域最好地被描述為一個關于內容、觀點、也就是意見的交往網絡;在那里,交往之流被以一種特定方式加以過濾和綜合,從而成為根據特定議題集束而成的公共意見或輿論。像整個生活世界一樣,公共領域也是通過交往行動——對于這種行動來說,掌握自然語言就足夠了——而得到再生產的;它是適合于日常交往語言所具有的普遍可理解性的?!保?](P445)哈貝馬斯認為,形成公共輿論是公共領域的重要功能。公共領域能提供給人們能自由交流的空間,這個空間是對外開放的,是可以滲透的,在這個空間內,人們沒有角色的分化,就其共同關心的問題進行協商、討論、過濾、綜合,最終形成公共輿論,公共領域內的公共討論不是進行決策的過程,而是通過為決策提供參考意見,提供信息和理由,從而達到影響政治決策的目的。其實,這種公共輿論也就是哈貝馬斯所倡導的“交往權力”,哈貝馬斯非常注重公共輿論的“質量”,他指出,高水平、高質量的公共輿論是在開放的、自由的狀態下、在公民意見得以充分表達的前提下形成的,并不在于參與討論的人員范圍多廣、獲得支持的人數之多,僅僅在于是否對討論中提出的信息和意見進行了充分的處理,“意見形成過程的商談水平和結構的‘質量’是依據對‘窮盡的’建議、信息和理論所作的‘合理’處理的這種‘或多或少’而定的。”[4](P449)同時,公共輿論的形成要避免受到外在干擾,任何潛在的壓力或威脅都不能在公共領域中公開使用,同樣,對因來自壓力或威脅而獲得的贊同都是虛假的。“公共意見可以操縱,但不可以公開收買,也不可以公開勒索。這是因為,公共領域是不能隨意‘制造’的?!保?](P451)對于哈貝馬斯而言,“公共交往之成功本身的衡量標準,也不是‘普遍公眾之建立’[Herstellung von Allgemeinheit],而是合格的公共意見之形成的形式標準?!保?](P448)
第三,公民社會借助公共領域對政治權力系統發揮作用。如果說公共領域是由媒介構成的領域的話,那么,公民社會則是由商談共同關心的社會問題的社會組織組成的,也指一些由于利益或興趣等方面愛好而聯系起來的社會團體。有時,哈貝馬斯會將公共領域和公民社會結合起來,將公民社會看做是公共領域的一個組成部分。哈貝馬斯認為,公民社會只能充當發現問題、討論問題的“角色”,只能向政治立法機關和行政機關提出建議和意見,而不能依靠它來解決經濟和社會發展中存在的問題。因此,公民社會所能產生的僅僅是一種“影響”,而不具備“政治權力”和“行政權力”,公民社會在社會政治功能中的作用是有限的,如果公民社會不滿足于自身所發揮的影響力,而去謀求行政權力的話,那么,公民社會就喪失了政治自主性和獨立性,淪為政治權力機關的一部分了,所以說,公民社會僅僅是社會政治中的局部力量,不可能對整個社會發揮整合作用。正如哈貝馬斯所說:“公民社會所能夠直接轉變的只是它們自己,而對于整個國家的政治體系只有間接的作用。”[4](P460)因此,要改變政治權力系統僅關心自身權力的再生產,而忽視生活世界中人們的利益訴求,就需要借助公民社會的力量并依托公共領域來發揮對政治權力系統的作用。
哈貝馬斯認為,“社會的理性化過程既是工具理性不斷發展的過程,也是價值理性不斷發展的過程?!保?](P75)他相信只要堅守理性的基本價值,并通過重建理性就能解決現代社會的種種問題。公共領域中理性生活方式的構建需要由公民經過商談形成溝通權力,并在程序主義法律體系為中介對行政權力進行間接、有效制約的基礎上才能得以真正實現。
[1]〔德〕哈貝馬斯.交往行動理論:第1卷[M].洪佩郁,藺青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94.
[2]李佃來.公共領域與生活世界——哈貝馬斯市民社會理論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231.
[3]〔德〕哈貝馬斯.現代性的哲學話語[M].曹衛東等譯.上海:譯林出版社,2004.370.
[4]〔德〕哈貝馬斯.在事實與規范之間——關于法律和民主法治國的商談理論(修訂譯本)[M].童世駿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1.
[5]王曉升.哈貝馬斯的現代性社會理論[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297.
[6]〔德〕哈貝馬斯.后形而上學思想[M].曹衛東,付德根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1.207.
[7]張翠.民主理論的批判與重建——哈貝馬斯政治哲學思想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8]〔德〕哈貝馬斯.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M].曹衛東等譯.上海:學林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