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英順
(復旦大學中文系,上海,200433)
提 要 拈連這種言語現象屬于原型范疇,典型的拈連具有本體、拈體和拈詞這三個要素,具有多種屬性,但重要的屬性是拈體順本體或拈詞而說。據此,本文將拈連分為基于本體的拈連和基于拈詞的拈連兩類,并討論了“無甲事物的拈連”類型。
自陳望道在《修辭學發凡》中提出“拈連”辭格之后,不少修辭學著作談及這一問題,但多偏向于舉例解說;專門探討拈連的修辭學論文也有一些。關于拈連的研究,早期多關注對拈連的分類,分類角度各異,有從詞性角度分類的,如“拈動詞的拈連”、“拈形容詞的拈連”、“拈名詞的拈連”、“拈數量詞的拈連”等;有從句法角度分類的;有從是否借助其他辭格的角度分類的,如“比喻拈連”、“比擬拈連”、“引用拈連”等;有從構成成分是否齊全的角度分類的,如“全式拈連”、“略式拈連”等。(謝英2004)其中,從句法上的表現形式給拈連分類的較多,如周春林(2009)把拈連辭格的基本要素分解為三個:本體、拈體和拈詞,然后“以拈詞為參照點,把拈連辭格分為三種主要基本類型:主謂式;動賓式;偏正式”。近些年的研究論文中,也有著眼于這一辭格的生成和理解機制的,如徐盛桓(2007)認為是“心理建模”的中介作用,房鴻鵑(2011)運用概念隱喻和概念合成理論探討這一語言現象生成的認知理據。也有從原型范疇的角度來探討相關問題的,如郭振紅(2007)、葉葒(2013)。本文也擬從原型范疇出發研究拈連問題,但著眼點與他們不盡相同(詳后)。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下列修辭現象難以納入現有的“拈連”框架:
(1)你也許難以想象英語教師將試管、大口杯帶入教室后,英語課堂會有什么“化學反應”……(《文匯報》20090914)
(2)小說《春宴》出現三種“吃法”。(《文匯報》20110812)(引按:指書的購買方式)
如果把上述現象另立辭格,就會造成如下兩種局面:一是辭格數量的無謂增加;二是由于辭格與辭格之間有很多相似之處,這些辭格之間的關系難以厘清。王希杰(1996:54)針對修辭格分化過細現象曾說:“一味分化,一味求細,帶有繁瑣哲學的味道,忽視了抽象和綜合。最明顯的是修辭格的研究,偏重發現新的修辭格,分化已有的修辭格,于是辭格總數越來越大,次格越來越多。”“術語和概念的繁多可能是因為我們對于客觀事物的認識不夠深透,沒有把握住事物的本質,抽象概括能力不強。”
認知心理學研究表明,我們對現實世界的分類是基于原型的。原型范疇具有以下特點:范疇內部的成員有典型與非典型之分;范疇的屬性是根據典型成員來確定的;非典型成員具有較少的范疇屬性;范疇的任何一個屬性對一個成員來說都不是必要的;范疇之間,其邊界是模糊的。語言既是我們認識世界的工具,又是我們認識的對象,也有各種范疇。拈連辭格是修辭學家對相關言語現象進行概括的結果。人們在說出相關的言語時并沒有按照特定的要求進行,對應該符合哪些條件沒有清楚的意識,充其量只能說是潛意識。其結果就是,不同語境下的表達具有某種程度的相似性。因此,我們認為,拈連現象應該具有原型范疇特點。
目前,眾多文獻論及的拈連不妨看作是拈連范疇的典型成員。各家對拈連格的表述大體相似,如陳望道(1982:114)、倪寶元(1983:93)、譚永祥(1992:300)和張弓(1993:91-92)等。我們姑且以倪寶元的定義為依據來分析一下拈連格的屬性。其定義是:利用上下文的聯系,巧妙地把適用于甲事物的詞語用到乙事物上來,這種詞語活用叫“拈連”。(倪寶元1983:93)例如:
例(3)中,“凍壞”和“皮肉”是正常的搭配,而在一般情況下,“決心”和“凍(不)壞”是不能搭配的,此處是順著“凍壞了皮肉”而說的。其他兩例類似,此不贅述。所以,倪寶元(1983:94)指出:“拈連用法是以一般用法為條件,為前提的,只有在一般用法的‘帶領’和襯托下,拈連用法才能成立。”王希杰(1983:305)說得更概括:“拈連是以特定的語言環境為其存在的條件的。”
學界通常稱類似例(3)中“皮肉”的成分為“本體”,稱類似“決心”的成分為“拈體”,稱類似“凍壞”的詞語為“拈詞”。下文如有必要,我們就沿用這三個術語。為了敘述的方便,我們另外引進兩個術語:“本體部分”和“拈體部分”。前者包括拈詞和本體,后者包括拈詞和拈體。需要說明的是,本文所說的“拈詞”不限于詞這一層級,包括起到相似作用的語素或短語甚至句子。
由上我們把典型拈連格的屬性分解為三點:(a)在拈連格中,存在著本體、拈體和拈詞;(b)拈詞與本體之間屬于正常搭配,拈詞與拈體之間屬于非正常搭配;(c)拈體借助拈詞順勢帶出,否則拈體部分不能成立,或者讓人覺得莫名其妙。例如:
(6)產業經濟總量超2000億元,增速連續4年超15% 生物醫藥在滬新活力(新聞標題,《文匯報》20130515)
這句的“舞出”用得有些莫名其妙,它缺少所拈的依據。如果改成下面的形式,似乎可以接受:
下面一則報道上海市民舞蹈大賽的新聞標題就很合適:
(7)十五萬市民舞出精彩生活 市 民文化節評出百支“優秀團”(《文匯報》20130617)
有的學者特意強調拈詞為動詞,如張弓(1993:91-92)就說:“連物式是甲乙兩類事物連起來敘說的時候,把適用于甲事物的動詞連帶地應用于乙事物方面,這樣就能反映深切殷厚的情意,就能顯出特殊的形象力。甲類事物往往是具體的,乙類事物往往是抽象的,連帶地應用的動詞,一般是動作動詞。”譚永祥(1992:302)則指出:“拈連詞‘一般都是動作動詞’,這個動詞總是處在述語的位置上,構成主謂或動賓的形式,這幾乎已是修辭學界的定論。其實,我們發現,形容詞、名詞、量詞甚至被拆開的復合詞詞素,也都可以‘拈’來‘連’上,而且,拈連詞在句子的各種成分上都有分布。”例如:
(8)相思欲寄無從寄,畫個圈兒替。話在圈兒外,心在圈兒里。單圈是我,雙圈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月缺了會圓,月圓了會缺。我加圈,你密密知我意。還有那說不盡的相思情,一路圈兒圈到底。(轉引自譚永祥1992)
學界已有人從原型范疇的角度來看拈連問題,不過他們的著眼點與本文的不同。比如,郭振紅(2007)把比喻、比擬、移就、拈連、通感這五種辭格看作一個原型范疇,著眼點在拈連與其他辭格邊界的模糊性方面。葉葒(2013)認為:“拈詞界定了一個語義范疇,在此范疇中,本體成為原型成員,拈體因為和原型成員之間具有一定家族相似性而成為邊緣成員,拈體和本體通過拈詞連接起來。”可見,該文的著眼點在與拈詞搭配的兩個或以上的詞語之間的關系上面。
本文也是從原型范疇出發,但著眼點在拈連辭格本身是否典型上面,體現在如下諸方面:某一拈連現象的總體屬性如何?即拈連格三要素(本體、拈體、拈詞)是否都出現?某一拈連現象的單一屬性如何?比如,本體是否就是一個詞?拈體與拈詞之間是不是就不能搭配?
在第一部分我們已經分析出了拈連格的幾種屬性。在原型范疇觀的研究者看來,范疇的任何一個屬性對某個個體是否歸入特定的范疇不是必要的條件。比如企鵝不會飛,但它們仍屬于鳥類;“吵架”不能帶賓語,但它仍然被看作動詞。可能與此有關,原型范疇研究者一般認為,范疇的不同屬性之間不存在經典范疇那樣作本質特征和非本質特征或者主要特征和次要特征的區分。但我們覺得,經典范疇中的“主要特征”和“次要特征”的提法還是值得重視的。維特根斯坦在論述家族相似性的時候舉了不同的“游戲”成員之間屬性的共享和差異情況,這些可以稱之為“游戲”的成員之間似乎沒有一個共同的屬性。但我們以為,“娛樂性”屬性應該是各種游戲都具備的,無論是多人參與的游戲還是獨自一人所玩的游戲。飛機、輪船、火車、汽車等等,其外在屬性或構成屬性雖各不相同,但運載功能是一致的,這或許就是人們把它們歸為運輸工具的原因。
就拈連辭格而言,其立格的基礎就是強調一個“拈”字,“信手拈來,順勢而說”是這一辭格的根本屬性。因此筆者認為,只要保證這一屬性,其他屬性無論如何變化都不會改變某言語現象的拈連性。根據這一觀念,我們認為序言部分的例(1)、(2)都是拈連。例(1)中并沒有出現拈詞,如果直接說“英語課堂有化學反應”則讓人莫名其妙,但該例看上去并沒有這樣的感覺。由于前面說了“英語教師將試管、大口杯帶入教室”,我們知道,試管、大口杯是做化學實驗的工具,由此自然會想到化學反應。可見,“英語課堂會有什么‘化學反應’”這種說法是順“英語教師將試管、大口杯帶入教室”之勢而得以被人理解、被人接受的。例(2)中的《春宴》是小說名,不存在“吃法”的問題。但其中的“宴”能激活人們對宴會的認知,宴會中的同一食材可以有不同的做法,因而就有不同的吃法。其中的“宴”相當于“拈詞”,但它不是詞,只是一個語素,它起著“順勢”的作用。這兩例都在不同程度、不同屬性上偏離了典型的拈連現象。
房鴻鵑(2011)指出:“拈連辭格正是利用了本體和拈體間的內在相似性,或者說作者有意在本體和拈體間創造出一種相似性,從而通過本體所表達的概念來認識、思考、歸類和識別拈體所指稱的概念。拈連辭格背后的認知實質是概念隱喻的認知和思維方式。”這種看法與該文所涉及的討論對象有關。從本文對拈連的理解來看,我們認為這不能一概而論。比如上述例(1),我們很難想象試管、大口杯和化學反應之間有什么相似性,也不能想象春宴和吃法相似在哪里。我們似乎可以說,拈連辭格背后的認知實質也未必就是通過概念隱喻的方式,隱喻強調的是一個認知域與另一個認知域之間的關系,例(1)、(2)的本體和拈體之間并不存在這樣的關系。如果硬說“春宴”是小說,和吃法不屬于同一認知域,那它們之間是如何隱喻的?不過,我們可以說,
傳統的拈連分類比較看重拈連的外在形式,比如,拈詞是動詞還是形容詞,本體部分或拈體部分是動賓關系還是主謂關系,等等。這似乎沒有抓住拈連辭格的實質。如上所述,典型的拈連格具有本體、拈體和拈詞這三要素,拈體的“順勢而說”就是順本體或拈詞的。因此我們主張根據“順什么而說”來給拈連分類。這種分類從大的方面看無非兩種:一種是順本體而說的拈連,另一種是順拈詞而說的拈連。
拈連現象是言語現象,言語中特定的詞(或其他單位)具有音、形、義三個方面。從我們對原型范疇的運用來看,這三個方面都有可能成為本體或拈詞的屬性。這樣,拈體和本體或拈詞之間的“相關性”就體現在這一個或幾個屬性上面。按照這一思路,我們把順本體而說的拈連分為以下兩類:著眼于意義屬性的,這是最普遍的一種;著眼于語音/語形屬性的。
1)基于意義的拈連
基于意義的拈連就是我們在上面所說的本體概念的激活。這又有兩種情況:一是直接拈連,就是直接通過對本體概念的激活順勢而說的拈連;二是間接拈連,就是拈體經過比喻后,順著這個比喻之勢而說的拈連。先看看直接拈連的例子:
(11)豫園新春民俗藝術燈會昨天亮燈。在豫園中心廣場八卦基座上,一個高10米、重3噸的馬年“”蹄下生風,祥云浮現。今年豫園燈會品種繁多,僅馬形燈彩就超過百匹,大型燈彩有四十余組。(《文匯報》20140117)
例(10)中的“肥肉”是一本散文集的名字,但是由它可以激活人們對肥肉的屬性的認知——油膩;所以,順著“肥肉”而說“內容并不油膩”就很自然。此例沒有拈詞,“肥肉”可看作本體。例(11)中的“燈王”只是一個彩燈,談不上有蹄,并且彩燈安置在那兒是靜止的,更談不上“蹄下生風”。但在這特定的語境中,這彩燈就是一匹馬的造型,由馬而激活馬蹄,激活馬奔跑時的風姿,這樣,說“燈王蹄下生風”不僅順理成章,而且也寫出了這馬燈的神韻。
再看看間接拈連的例子:
(12)他的目光像舌頭一樣把姁姁的身子舔 了一遍,他感覺到自己的呼吸開始變急變粗……(王躍文、劉震云等《官場故事·向上的臺階》)
(13)他的話音剛落,身邊的四個安保人員,已經箭一般射了出去 。(黃曉陽《二號首長 3 》)
(14)針對民進黨兩岸政策檢討紀要和黨主席蘇貞昌的有關表述,馬曉光15日指出,穿“臺獨”的老,不出兩岸關系的新。(《文匯報》20140116)
例(12)中,“舌頭”是本體,“目光”是拈體,“舔”可看作拈詞,與典型拈連不同的是,典型拈連中的拈詞是重復的。本體部分“舌頭”與“舔”之間屬于正常搭配,拈體部分“目光”與“舔”之間屬于非正常搭配,但拈體部分順著本體而說則顯得十分自然。例(13)類似,“箭”是本體,“安保人員”是拈體,“射出去”是拈詞,拈體部分順著本體而說才得以成立。例(14)有所不同,“穿鞋”可看作本體,“走路”可看作拈體,該例沒有拈詞。但很明顯,例(14)如果直接說“民進黨走不出兩岸關系的新路”則顯得突兀,但現在有“穿‘臺獨’的老鞋”作鋪墊,則毫無突兀之感。拈體是順著本體而說的,這是聯想的作用(周永惠2001)。例(14)符合拈連辭格的“順勢而說”這一重要屬性,因此我們主張把這類現象看作拈連。
2)基于語音/語形的拈連
基于語音/語形的拈連是指本體和拈體之間在語音/語形上相同,拈體借助本體順勢而說的一種拈連。與基于意義的拈連有所不同的是,基于語音/語形的拈連雖然也需要對本體所表示的概念的激活,但這種情況下的拈連,本體和拈體是合而為一的。例如:
(16)《梁祝》作曲者陳鋼在藝教中心“彈”音樂人生(標題)
4月17日晚,蜚聲中外樂壇的不朽旋律——“蝴蝶”在東區藝術教育中心。《梁祝》作者之一、著名作曲家、上海音樂學院教授陳鋼給同學們帶來名為《從〈梁祝〉“彈”起——我的音樂人生》的主題講座。(《復旦》20120503)
(17)向媒體曝光美網絡監控項目,稱“良心上無法允許美侵犯全球民眾隱私” 中情局前技術員憤然“棱鏡”(《解放日報》20130611)
例(15)中的“婚姻保衛戰”本為一電視劇的名字,是不能跟“打完”連在一起說的,正常與之搭配的動詞是“播完”。但這例中,我們可以通過“保衛戰”激活“打仗”的情景,這種情況下的“保衛戰”自然與動詞“打”搭配,現在拈來說電視劇《保衛戰》,與“打”搭配就顯得十分自然。在這里,真實戰爭意義的“保衛戰”是本體,電視劇名稱的“保衛戰”拈體。例(16)類似,其中的“蝴蝶”不是生物意義上的蝴蝶,而是樂曲,而樂曲是不能“翩翩起舞”的,現在順著生物意義上的蝴蝶而說,使表達生動活潑。否則就會說“回蕩”了。例(17)亦然,順著物質意義上的“棱鏡”而說名稱為“棱鏡”的監控項目,用“擊碎”便極其自然。
順拈詞而說的拈連,主要是基于語形的,拈體部分的拈詞和本體部分的拈詞語音是否相同、詞性是否相同,都無關緊要。例如:
(19)小車一停穩,劉書記和萬鄉長就率先迎了上去,率先跟省里首長握手……這瞬間的場面,小高文書快捷地按下快門,將瞬間永恒地定格下來。之后,劉書記萬鄉長去跟專員、縣委書記縣長握手時,小高文書都“永恒”了,看劉書記萬鄉長就一臉的滿意。(闕迪偉《一畝二分地》)
例(18)中,“坐”是拈詞,“坐伏爾加”、“坐久了”都是正常搭配,“坐出成績來”、“坐出效果來”、“坐出好處來”都是非正常搭配;所以“伏爾加、久”都是本體,“成績、效果、好處”都是拈體。拈體部分的語義讀者自然能夠心領神會。例(19)中,“永恒”是拈詞,它是形容詞,形容詞在句法結構中可以作狀語,因此“將瞬間永恒地定格下來”屬于正常搭配;而“小高文書都永恒了”中的“永恒”則活用為動詞,屬于非正常搭配,屬于拈體部分,如果從語境中獨立出來,這拈體部分很容易被理解為“小高文書死了”;但因為有了本體部分的鋪墊,拈體部分的理解也就不成問題了。例(20)中的“卡”是拈詞,僅僅同形,在本體部分“卡時代”和拈體部分“卡住你的消費”的讀音和意義都不同,拈體部分屬于正常搭配范圍,其中的“卡”有獨立的意義。這是基于“語形”的拈連對拈體部分屬性的偏離。
吳士文(1984:127)舉了這樣一個例子:
(21)病人恢復了健康。畸零人成了正常人。正值的人已成了政治的人。他的進步顯著。他堅定抗擊了“四人幫”對他的威脅與利誘。(徐遲《哥德巴赫猜想》,轉引自吳士文1984)
例(21)中的“正直”和“政治”語音相近,如只考慮拈詞的語音屬性,不妨把這類也看作拈連。
譚永祥(1992:305)把“比電線桿子還電線桿子”、“比宗教還宗教”、“比封建迷信還封建迷信”這類也看作拈連。對此,我們有不同看法。這類現象雖然與上面的例(20)有點相像,但實際上不一樣。這類例子,如果看作拈連,那么相關詞語,如“電線桿子”只能看作拈詞,這樣一來就沒有本體和拈體,這是難以想象的。因為拈連辭格立格的基礎就是“信手拈來,順勢而說”,拈什么?如上文所述,可以是本體,也可以是拈詞。這方面,“電線桿子”之類似乎是具備的。但拈來以后說什么?這類例子是沒有的。沒有拈體,也就沒有了本體。沒有本體和拈體,它作為拈詞的身份也就無從談起。所以我們不把這類現象看作拈連。吳士文(1984:131)曾說:“拈連的成立是依賴上文形成的。它必須具備引導和被引導兩項,只有一項的不能看成是拈連。”他所說的“引導”部分相當于我們所說的本體部分,“被引導”部分相當于我們所說的拈體部分。
如前所述,典型的拈連具有本體部分和拈體部分。但在言語事實中,有時候也會發現并沒有出現本體(甲事物)的例子。對這類現象,錢揚學(1985)稱之為“無甲事物的拈連”。王希杰(1983:306)也舉過這類例子。例如:
(23)我只好靜靜地,
靜靜地坐在這里,
用針線——
牽引出我心底的思念。(柯巖《請允許……》,轉引自王希杰1983)
例(22)中“載”的本體明顯地已出現于上文,上文寫毛澤東主席要乘這架飛機赴重慶與蔣介石進行和談,寫他出發前人們對他此去安危的擔心。有了這些鋪墊,就很自然地牽出了這三個拈體。例(23)中,“針線”其實就是本體,由它可以激活“牽引”這一動作,進而帶出拈體。周永惠(2001)指出,拈連的心理基礎是聯想,“聯想復活了事物間的暫時聯系”。
由此看來,所謂“無甲事物的拈連”其實不是真正的無甲事物,而是甲事物在上文中已經出現,或者比較容易意會。
本文從原型范疇視角對拈連辭格進行了重新審視,認為拈連現象實際上是個原型范疇,其典型成員的屬性是:在拈連格中,存在著本體、拈體和拈詞;拈詞與本體之間屬于正常搭配,拈詞與拈體之間屬于非正常搭配,拈體部分借助本體部分之勢才得以成立。本體和拈體之間是通過本體的概念激活而得以聯系、被人理解的。我們發現,拈體除了順本體而說之外,還可以順拈詞而說,因此,本文根據“順什么而說”將拈連分為兩大類:順本體而說的拈連、順拈詞而說的拈連。其中涉及基于意義的拈連和基于語音/語形的拈連。朱慶祥(2011)對拈連辭格有比較嚴格的限定,而我們從原型角度看,拈連的范圍更加廣泛。本文還指出,所謂“無甲事物的拈連”其實不是真正的無甲事物,而是甲事物在上文中已經出現,或者比較容易意會。
本文的研究還表明,傳統的修辭格在新的理論方法的觀照下值得重新審視,作更深入的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