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雪芹
●研究報道
《世界反興奮劑條例》的修改與運動員人權的保障
劉雪芹
國際體育運動中對興奮劑違禁運動員的查處與其基本人權的保障是密切相關的,尤其是查處興奮劑違規事件的主要依據《世界反興奮劑條例》(WADC)一直強調保障運動員基本權益的精神。以往WADC多次強調尊重人權,新修訂的2015年版也強調尊重人權和國際法基本原則,包括比例原則的精神。但在保護疑似服用興奮劑運動員的人權方面,首先必須明確的是,WADC具有公法和私法混合的性質,也具有習慣國際法的性質,各國政府及其國內的各種實體和個人,尤其是運動員和其他體育參加者都有遵守WADC規則的義務。盡管如此,除非有例外情況,人權法原則上不能適用于體育運動和反興奮劑制裁。修改后的WADC多次強調尊重人權和比例原則,并在興奮劑違規認定時的嚴格責任、處罰過程中的公平聽證程序以及興奮劑處罰機制等方面強化了對運動員人權和基本權益的保護。另外,國際體育仲裁院(CAS)在其興奮劑爭議裁決中也多次強調尊重人權和國際法基本原則,并多次引用國際人權公約的基本原則以保護運動員。鑒于國際體育運動中世界反興奮劑機構的最高管理機構性質以及在其制定的WADC中規定CAS享有最高的管轄權,因此CAS是興奮劑管理中的最高裁決機構,在保護興奮劑違規運動員的基本人權方面,國際體育界還需要CAS的解釋和密切合作。
《世界反興奮劑條例》;人權;比例原則
2013年11月15日,經過2年多的協商并且四易其稿,在南非召開的第4屆世界反興奮劑大會上,通過了2015年版《世界反興奮劑條例》(WADC)。新條例對2009年版WADC做了200多處修改,主要修改內容包括更加嚴格的懲罰(初次服用興奮劑禁賽4年)、靈活性懲罰(證明非故意服用興奮劑可減為2年禁賽)、運動員輔助人員的責任、治療用藥豁免的相互承認以及遵守人權和比例原則等。尤其是在遵守人權和比例原則方面,應世界反興奮劑機構(WADA)利益攸關方的要求,在WADC的每一次草案中,WADA都在尋求WADC與人權法的兼容性。2015版WADC對某些條款的修改明確包含了尊重人權和比例原則。另外,有關法律意見闡述了修改后的WADA規則與人權和國際法原則的一致性[1]。鑒于2015年版WADC將于2015年1月1日生效,因此有必要了解其修改的大致內容與人權和比例原則的兼容問題。另外,通常意義上的反興奮劑本身也是一種保障運動員人權的問題,因為其在尊重所有運動員公開、公平、平等參與比賽權利的同時,也保障其免受不公平競爭和依靠興奮劑操縱賽事的風險。盡管如此,考慮到運動員是反興奮劑處罰的最重要責任主體,也是人權和基本權益受到影響最嚴重的當事人,本文主要從運動員人權的角度,尤其是興奮劑使用人或使用嫌疑人人權保障的角度分析《世界反興奮劑條例》的修改問題。
探討WADC條文修訂過程中的建議與尊重人權的關系,首先是世界反興奮劑組織(WADA)和WADC的法律性質,其次是人權公約在體育仲裁中的適用問題。
1.1 WADC的性質
WADC最初是由WADA起草通過,適用于所有奧林匹克體育運動項目。由于其制定者WADA所具有的特殊國際法性質,導致對WADC的性質也有一些爭論,并且會進一步影響其適用過程中與人權的關系。
WADA表面上是一個根據瑞士法律成立、總部設在加拿大蒙特利爾的一個民間非政府組織,但是其反對體育運動中使用興奮劑的斗爭得到了各國政府部門和非政府部門,尤其是國際奧委會以及國際單項體育聯合會的支持,使其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官方色彩。如WADA基金理事會中38名成員平均分配給政府代表和奧林匹克運動代表,同樣執行理事會的12名成員也是由政府代表和奧林匹克代表平分的。而且,WADA的運轉經費在2002年后也有一半來自各國政府,盡管其剛成立前2年的經費是由奧林匹克運動部門支付的。另外,盡管WADA表面上是民間性質,但其行使的大多數是國際管理性質的公共職能,如在各種形式的體育運動中通過國際合作反對使用興奮劑,強化保護運動員的健康,鼓勵和支持各國政府部門和民間部門共同合作反對使用興奮劑的行為,以及進行反興奮劑的教育和預防等。尤其是,WADA還從事一些國際標準的制定工作,其制定的規則也具有國際“軟法”的性質。
WADC的簽字者包括國際奧委會、各國際單項體育聯合會、國際殘疾人奧委會、各國家奧委會、各國家殘奧會、大型體育賽事組織者、各國反興奮劑機構和世界反興奮劑機構,目前這個數目是665個[2]。各國政府不需要簽署WADC,也不受WADC這樣非政府文件的約束,但是根據WADC第22條規定,需要簽署2003年《在體育運動中反對興奮劑的哥本哈根宣言》,以及通過簽署、批準、接受和贊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反對在體育運動中使用興奮劑公約》(簡稱《反興奮劑公約》)而承諾尊重WADC的規定。因此,盡管政府部門和非政府部門承認WADC地位的途徑是不同的,但是世界反興奮劑斗爭需要各國政府部門和體育運動組織的合作是毋容置疑的。盡管WADC表面上是一個非政府組織制定的私法性質的文件,但因為WADA在WADC的起草過程和決策過程中所起到的公共管理機構的作用,因此可以認為WADC實際上具有公法和私法混合的性質[3]。而從習慣國際法形成的角度來看,盡管WADC不直接對各國政府產生約束力,但是各國政府通過簽署《哥本哈根宣言》和《反興奮劑公約》而遵守WADC的規定。因此,其實際上也對各國政府產生一定程度的約束力,故WADC也具有習慣國際法的性質,各國政府及其國內的各種實體和個人都有遵守WADC規則的義務,包括體育管理機構、體育仲裁機構以及運動員等在內的“體育人”,更有遵守和執行WADC規則的義務。
1.2 人權公約在體育仲裁中的適用
興奮劑的使用危害人類健康,而且與體育運動精神不一致。尤其是,體育運動中最經常出現的嚴重侵犯人權的案件,很多都與興奮劑有關。另外,政府越來越多地對反興奮劑問題進行規制,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反興奮劑規則適用的嚴肅性和嚴重性,可能會與對運動員享有的基本人權相“沖突”。問題是,人權適用于體育運動,尤其是體育仲裁的法理根據何在?
根據傳統的概念,人權是指在一定的社會歷史條件下每個人作為人而享有或應該享有的基本權利,或者說是指人基于生存和發展所必需的平等、自由等物質和精神方面的權利。人權含義、概念和內容事實上是在不斷發展、充實和完善的[4]。有很多人權方面的國際文件,從嚴肅的不具有約束力的宣言到有嚴格的監督和執行機制的專門國際人權公約,如1948年《世界人權宣言》、1966年《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和《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國際公約》、1953年《歐洲保護人權和基本自由公約》(簡稱《歐洲人權公約》)等。
根據通行的當代司法實踐,人權尤其是刑事問題中的專門程序保障,不能適用于民間體育組織的興奮劑爭端。但是,當前各國法院對待體育問題的態度可能會影響到人權在體育運動中的實施問題。體育管理機構在其與運動員之間的關系方面擁有壟斷性的“準公共機構”的地位,體育管理機構不應當再忽略在其活動中的基本權利問題,至少在其盡量避免政府干涉時尤為如此[5]。畢竟,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反興奮劑公約》自身指出,公約的通過“專門參考了有關人權的現有國際文件”(序言)。問題是,如果適用人權法,那么在興奮劑問題上就會出現很大范圍的人權保障問題,如2015年WADC第10.2.1條規定,故意服用興奮劑應當被禁賽4年的處罰,可能威脅到運動員的人權,包括人身自由權和勞動權。因此,只能說有關反興奮劑規則的制定尊重或參考了基本的人權和國際法原則,而不能規定直接適用人權性質的文件,畢竟運動員和體育組織還不是國際法調整的對象,不能成為國際人權法和國際法的主體,故不能直接適用國際人權法文件。
以《歐洲人權公約》為例,《歐洲人權公約》文本并沒有提到仲裁,而且有關該公約制定的歷史資料也沒有談到仲裁問題。即使受理CAS裁決上訴的瑞士聯邦法院在1986年也指出《歐洲人權公約》第6(1)條不適用于仲裁,但1991年又聲稱《歐洲人權公約》第6條不僅與國家法院有關,而且也與民間仲裁機構相關聯[6]。不過,盡管其只對其簽署國直接適用,但是根據歐洲人權法院的判例法,當某民間團體實施的某項任務是由政府委派的時候,國家可能會被裁定要對其境內的民間實體侵犯人權的行為承擔責任。這和國家行為理論是類似的[7],即如果體育組織受國家委派代行某些行為時,其就要對侵犯運動員和其他人人權的行為承擔責任。
修改WADC的前提是要確保WADC的主要變化和世界公認的人權和比例原則相一致。為了更加符合遵守人權原則的精神,WADC自身也多次修改了尊重人權和比例原則的相關條款。如2015年WADC草案第1稿關于其“目的、適用范圍和結構”的內容規定,“應當以一種尊重比例和人權原則的方式適用條例”,經過3次修改后,最終的草案第4稿規定,“條例的起草要考慮到比例和人權原則”。另外,隨后的“導論”部分指出,“目的在以一種尊重比例原則和人權的基礎上適用條例”。在2015年版WADC中,與人權有關的論題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即WADC定義中的嚴格責任和基本程序權利保障問題、舉行聽證會要求公平裁判的權利和做出處罰裁定時遵守比例原則。
2.1 嚴格責任和基本的程序權利
根據WADC第2.1.1條規定:每個運動員都有確保沒有任何禁用物質進入其體內的個人責任,運動員應對其體內采集的樣本中發現的任何禁用物質或其代謝物或標記物負責,因此沒有必要為證實運動員的違規行為而闡明運動員的企圖、過錯、疏忽或故意使用。該條評論指出,該條規定的興奮劑違規行為不需要考慮運動員是否有過錯,只有在根據第10條決定興奮劑違規的處罰后果時才考慮運動員的過錯問題。該條在CAS仲裁實踐中稱為嚴格責任,并得到一貫支持[8]。
嚴格責任原則作為一種民間紀律性處罰機制中的原則,一直存在很大的爭議。盡管如此,對于運動員,尤其是職業運動員和精英運動員來說,其多是在非自愿的基礎上參加體育運動的。如果其同意反興奮劑規則尤其是其中的興奮劑爭議仲裁規則,可能就有被剝奪生計的風險,因此其同意在很大程度上是非自愿的,而是強制性的,這種制度違反了仲裁制度中普遍存在的基礎,即當事人的合意。類似,因興奮劑違禁所帶來的有關處罰和公共名譽影響也可能會對其生計帶來影響,故不能強制執行剝奪運動員程序上的權利的制度。因此,現有的嚴格責任制度從法律上講是不穩定的,易于受到以人權為根據的指控,CAS受理的很多涉及興奮劑嚴格責任的案件中,當事人都從人權的角度為自己辯護,主要是剝奪了自己的勞動權等。另外,運動員應當充分了解有關其違規和承擔責任的所有必要的信息和為自己辯護的權利。無論如何,在如此眾多的正當程序案例中,嚴格責任的判例似乎起到了一點“誤導”的作用,即運動員不應當把興奮劑中的嚴格責任作為違反正當程序從而請求減免自己責任的主要借口。
和一般人一樣,運動員也享有國際人權文件規定的正當程序的權利,即有關組織在行使剝奪他人生命、自由和財產的權力時,必須聽取當事人的意見,并且給予當事人參與聽證的權利。根據國際人權公約,不考慮當事人的過錯而給予處罰的嚴格責任制度似乎剝奪了運動員享有的正當程序的基本權利。因此,從運動員的角度來講,如果其是某國際人權公約的締約國,如《歐洲人權公約》,該公約締約國的運動員就應當受到公約第6條規定的正當程序權利的保護,包括有權參與“由一個根據法律組成的獨立和公正的裁判機構在合理時間內組織的公平和公開的聽證會的權利”。應當認為,第6條規定的要件是全部的,WADC隨意選取適用于興奮劑程序中的權利和義務的做法是不可接受的。
延伸來說,因為《歐洲人權公約》第6.1條主要是規定民事處罰程序的,興奮劑處罰在性質上是否屬于該條的調整對象呢?毫無疑問,對于運動員來說,反興奮劑規定和相關的處罰規則把興奮劑違禁視同于“刑事性質”,主要原因是對運動員禁賽期間的處罰和刑事處罰中的監禁是類似的。盡管如此,興奮劑處罰還是更多地被認為具有民事性質。歐洲人權法院前任院長JEAN-PAUL COSTA指出,不用太多困難就可以得出適用反興奮劑規則的體育處罰的性質是民事的結論,因此屬于《歐洲人權公約》第6.1條管轄權的范圍。但是作為例外,體育運動中的反興奮劑處罰因為其具有的獨特性也可能會脫離“民事”性質。盡管在某些國家興奮劑違禁可能是刑事指控的基礎,但反興奮劑處罰也不能被認為具有刑事性質。首先,其是免于刑事指控的;其次,其嚴重性是不可反駁的;再次,其適用范圍是特定的人群(運動員、醫生、教練等),而刑事指控的對象是一般大眾;最后,受理興奮劑爭端的唯一機構是CAS,其管轄對象是民事爭議而不是刑事爭議。因此,基于WADC的反興奮劑處罰不是刑事性質的[1]。故原則上講,反興奮劑規則應當符合《歐洲人權公約》規定的基本原則。而且,興奮劑紀律處罰機構實施的罰金應當是實質性的、懲罰性的和威懾性的,而不是賠償性的[9]。因此,盡管興奮劑處罰的性質有諸多爭論,但其爭議處罰過程和相關程序可以參照《歐洲人權公約》的相關規定,畢竟后者規定的基本上是國際人權法的一般內容。
2.2 公平聽證權
2015版WADC第8.1條強調反興奮劑程序中的聽證問題。該條規定:“每一個對結果管理負有責任的反興奮劑組織至少要在一個合理的時間內為任何被指控興奮劑違規的當事人提供由一個公平公正的聽證委員會參加的聽證會。一個及時合理的裁決特別要包括禁賽期間的原因解釋,并要根據第14.3條規定進行公開披露”。與2009年WADC用列舉的方式規定公平聽證會相比,2015年WADC規定了更廣的內容,要求反興奮劑組織要及時向興奮劑違禁人員提供公平的聽證會。盡管大家都可能意識到這一點,但是不明確的是,世界上的反興奮劑組織對于“公平聽證”的含義所包含的確切內容是否有相同的理解。
該條評論指出,“該條要求在結果處理的某些階段,應當向運動員或其他人提供舉辦一場及時、公平和公正的聽證會的機會。這些原則也可以在《歐洲人權公約》第6.1條以及其他公認的國際法原則中找到。該條目的并不是想取代各國反興奮劑組織自己的聽證規則,而是要確保每一反興奮劑組織都能提供一個與這些原則相一致的聽證會程序”。該條評論指出,僅僅提到公平聽證概念的理解是《歐洲人權公約》的體現。因此,該評論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其象征性地尊重了人權。
公平聽證是正當程序一個很重要的組成部分。因此,盡管組成公平聽證的要素是不同的,但幾乎都包括在合理期限內上訴的權利、裁決機構以及裁判人員的獨立和公正性、當事人機會平等、相關程序的透明和公開性、在合理期間內做出裁決和裁決得到及時和有效執行等。實際上,這方面WADC第8.1條與國際法尤其是《歐洲人權公約》第6.1條的規定是一致的。因此,盡管2015年WADC第8.1條規定和現行的2009年版本的相比不太詳細,但其仍然包括《歐洲人權公約》第6.1條中的所有保障。
在2015年版WADC的起草過程中,該條及其評論經歷了很多次修改。較早版本的評論指出,該條包括了確保與《歐洲人權公約》第6.1條規定的以及相關國際法基本原則承認的公平聽證會有關的基本原則。但其語言似乎把反興奮劑背景下的公平聽證會與《歐洲人權公約》第6.1條規定直接聯系在一起。后來經過修改,最終定稿的評論僅僅提到“這些原則也可以在第6.1條以及其他公認的國際法原則中找到”。和最初版本不同,評論語言沒有直接提到《歐洲人權公約》第6.1條以及國際法原則,與明確把“公平聽證會”的概念與《歐洲人權公約》第6.1條和國際法原則直接聯系在一起的較早版本是不同的。
2.3 興奮劑違禁處罰機制與比例原則
第10.10條要求有關經濟處罰后果必須是成比例的(proportional)。該條規定,“經濟處罰的實施必須遵守比例原則。不能把賠償損失或經濟處罰作為一種減少本來根據條例應當適用的禁賽或其他處罰措施的根據”。關于興奮劑違禁處罰的比例原則,CAS在其裁決中已經多次承認反興奮劑處罰必須尊重該原則。然而問題是,該原則是否與國際人權原則相一致呢?一些國家的國內法院以及國際性裁決機構已經明確裁定不成比例的處罰尤其是涉及處罰期限的問題是不合法的。法國憲法理事會、歐盟法院以及美國最高法院都有判決支持比例原則,德國法也承認該原則,還有2009年12月1日生效的《歐盟基本權利憲章》第49.3條也明確承認處罰中的比例原則。因此可以認為,處罰中的比例原則或禁止過分嚴厲處罰原則已經成為國際公認的法律原則[1]。
WADC第10.2.1條規定,如果運動員或其他人能夠證明非故意服用了反興奮劑規則沒有涉及到的特定物質,或者反興奮劑組織能夠證明故意服用興奮劑規則規定的禁用物質,那么興奮劑違規的禁賽處罰期限是4年,否則就是2年。該條的其他內容分別規定了針對不同情況加重或減輕禁賽處罰的規定。而2009年WADC第10.4條規定,第1次違規的最重處罰是2年。因此,新的WADC加重了對運動員服用興奮劑的禁賽處罰期限。一般認為,4年的禁賽期間對于不同項目運動員的影響在很大程度上是不同的,甚至在某些體育運動項目中等同于對運動員的終生禁賽。因此,修改WADC規則以規定更加嚴格的懲罰制度的每一步嘗試都會增加對比例原則、公平和運動員基本權利的擔憂,其主要就是比例問題,還有就是新的懲罰機制是否允許根據具體案件的情況而又有適當程度的靈活性。無論如何,大多數意見還是認為比例原則是關鍵性的,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暗示4年的禁賽處罰是與比例原則相稱的。2015年版WADC規定的首次違禁處罰4年的問題,是合理的而不是過分的,因此是和國際法原則以及人權相一致的[1]。另外,新條例增加了允許運動員在禁賽期間最后2個月或最后1/4時間(以較短者為準)恢復訓練的第10.12.2條規定,充分考慮運動員以后繼續從事體育運動的可能性,因此WADC這種人性化的處罰機制與公認的國際法和人權機制是一致的。
另外,處罰機制的比例性將取決于其在實踐中的應用。如果該處罰機制能從“非故意作弊者”中區分出“真正作弊者”,并且能夠足以靈活到說明具體案件的案情,首次違禁就給予4年的禁賽處罰可能不會產生真正的比例問題。然而,如果證據的困難或者相關條款的限制性解釋導致很多“無意作弊者”受到了結束職業生涯的禁賽處罰,或者4年禁賽處罰的適用實際上是自動生效的,那么就有可能會產生比例問題。換句話說,在確保該新制度遵守人權和其他國際法原則方面,CAS將會起到一個關鍵性的作用[9]。
另外一個與比例原則相關的是時效問題。根據2015年WADC第17條規定,自被指控興奮劑違規的時間發生之日起10年內沒有向有關運動員或其他人發出有關興奮劑違規指控通知的,不得啟動興奮劑違規調查程序。而2009年WADC第17條規定,對于運動員或其他當事人違反本條例中的反興奮劑規則行為的處理,時效自被指控違規的實際發生之日起為期8年,逾期不予追究。這就意味著,興奮劑違規的追訴時效已經由8年改為10年,如2013年發生的阿姆斯特朗興奮劑案那樣,對十幾年前發生的興奮劑違規事件就不能再進行調查[10]。應當承認,時效以及相關保留期限的規定尊重了比例原則。然而,由于WADA沒有規定延長時效的合法理由,適用比例原則的證據也無法核實。另外,時效也與各國國內法中與人權有關的刑事犯罪規定的有限時效期間相一致。實際上,反興奮劑規則多半是一種民間(合同性或至少合意性的)文件,因此值得評估的問題將會是這些規則能否偏離各國國內法規定的有關私法義務的時效規則[9]。
2.4 公開披露相關信息
除了上述幾個比較顯著的涉及人權的問題外,還有1個與人權有關的公開披露相關信息的條款。根據第14.3.2—14.3.4條規定,被反興奮劑組織認定為興奮劑違規的運動員或其他人的身份,只有在根據相關條款規定將有關通知交給運動員或其他人以及相關的反興奮劑組織后,負責結果管理的反興奮劑組織才能公開相關運動員或其他人的身份;在最終上訴裁決機構做出裁決或當事人已經放棄有關上訴或聽證會后的20天內,反興奮劑組織才能公開有關興奮劑違規的情況,包括所屬運動項目、違規的規則、違禁運動員或其他人名單、有關禁用物質后果等。第14.3.3條規定,無論如何,在聽證會或上訴后,如果運動員或其他人沒有違反興奮劑規則,只有在征得其同意的情況下反興奮劑機構才能公開有關情況。而2009版WADC規定,在舉行聽證會后就要披露有關興奮劑違禁事件?;趯θ藱嗟淖鹬?,2015年版WADC指出,只有在最后上訴裁決做出后才能披露有關案件,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公平原則。
《奧林匹克憲章》基本原則之四規定,“從事體育運動是一項人權”。盡管作為一項單獨的人權還沒有得到國際法的承認,但從廣義的角度來講,體育權已經被認為是文化權的一部分,而后者作為一項基本人權已經得到國際社會的認可[11]。因此,每個人都有在公開、公平和公正的基礎上從事體育運動的權利,服用興奮劑與該精神是相違背的,因此應當禁止。遵守WADC規則已經成為所有參加奧林匹克運動項目運動員必須的義務。而且,2015年版WADC從實體權利和程序權利2方面強調了對人權的保障,使得反興奮劑各項措施受到權利的制約,有序開展、依法行事,有利于避免冤假錯案的發生[12]。盡管要求WADC在制定和實施過程中要充分尊重人權的建議帶有強制性,但以基本人權保障為由而拒絕反興奮劑措施的主張則非常不合理,畢竟奧林匹克運動的宗旨是公平競爭,而不是依靠興奮劑。
2015年WADC第22.4條規定,每個國家政府都應當尊重作為解決興奮劑爭議首選方式的仲裁,但要受到人權和基本權利以及應當適用的國內法的約束。根據WADC規定,CAS是解決興奮劑爭議的最終仲裁機構,無論有關爭議是否具有國際性質,當事人或WADA都可以上訴至CAS進行仲裁。CAS在其裁決中也經常提到WADC與人權和一般法律原則兼容性的問題[11]。CAS在仲裁興奮劑案件時遇到的難處是如何調解當代體育運動競賽中2種相互沖突的價值之間的權益,即阻止興奮劑是否能夠削弱對運動員基本人權的保護,以及保護運動員的基本人權是否能阻礙對興奮劑的抑制[13]。盡管很多運動員都以人權為由提出抗辯,但絕大多數裁決都承認WADC規則與人權和國際法基本原則的精神還是一致的。
一個未盡的話題是,CAS做出的興奮劑爭議仲裁裁決能否最終上訴至歐洲人權法院?需要確定的是CAS與歐洲人權法院的聯系,CAS所在地位于瑞士洛桑,根據《瑞士聯邦國際私法》第176和190條規定,瑞士聯邦法院對其裁決的異議享有上訴管轄權。另外,歐洲人權法院對不符瑞士聯邦法院裁決異議的上訴享有管轄權。在管轄權方面,瑞士聯邦法院的判決對瑞士有約束力,而瑞士是歐洲人權法院的締約國;在程序方面,瑞士聯邦法院裁決是《歐洲人權公約》第35條意義上的已經用盡所有國內法律救濟的最終的國內裁決[1]。因此,至少對于《歐洲人權公約》締約國的運動員來說,有關興奮劑爭議裁決上訴至CAS,再上訴至瑞士聯邦法院后,當事人仍然有異議的,就可以根據《歐洲人權公約》規定上訴至歐洲人權法院。尤其是,歐洲人權法院已經做出了2例涉及興奮劑違禁運動員的裁決,分別涉及俄羅斯籍滑雪運動員和一匹賽馬,還有一例涉及德國滑雪運動員PECHSTEIN的案件正在審理過程中,盡管該運動員就體育仲裁的強制性問題向德國慕尼黑法院提起的訴訟已經得到了于己有利的判決,但法院拒絕了運動員提出的賠償請求[14]。
無論如何,WADC規則的修改將會對CAS的興奮劑爭議裁決過程產生直接影響[15],而在WADC規則的解釋和與其他規則(尤其是人權和比例原則)的協調方面,CAS仍然將發揮關鍵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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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endment of World Anti-Doping Code and the Protection of the Athletes’Human Rights
LIU Xueqin
(School of Law,Shandong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Jinan 250014,China)
The sanction against doping-related athletes in international sports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basic human rights of them,especially the World Anti-doping Code(WADC,the main document for anti-doping sanctions)stresses that the basic rights of athletes should be respected.The newly amended WADC(2015)also emphasize to respect human rights and basic principles of international law,including the principle of proportionality.However,it should be made clear firstly,WADC has the nature of combination of both public and private law,as well as customary international law.Each country and its domestic entities and individuals,especially the athletes and other sport persons,have the duty to comply with WADC regulations.However,human rights law should not be applied to sports and doping sanctions.Furthermore,the CAS and its arbitral awards also paid special attention to the respect of human rights and basic principles of international law in doping-related cases,and often quoted human rights documents in its awards.In view of the supreme power of World Anti-doping Agency in world doping administration and the supreme jurisdiction of CAS in anti-doping cases,the protection of the athletes’human rights needs the cooperation of CAS and WADA.
World Anti-doping Code;human rights;principle of proportionality
G 80-05
A
1005-0000(2014)04-347-05
2014-04-09;
2014-07-12;錄用日期:2014-07-13
國家體育總局體育社會科學研究項目(項目編號:1617SS11025)
劉雪芹(1975-),女,山東臨清人,講師,研究方向為憲法、人權法和體育法。
山東大學法學院,山東濟南 250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