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燈下的哨兵》走進中南海

□張 漣

話劇編劇沈西蒙（前左二）、導演漠雁（前左一）和演員們在交談

今年是電影《霓虹燈下的哨兵》（以下簡稱“虹”）公映50周年。50年前，這部以好八連艱苦奮斗事跡改編的電影，受到了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的高度關注，也贏得了億萬觀眾的贊賞，人們贊美好八連牢記毛主席在七屆二中全會上的告誡，堅持“兩個務必”，做到了拒腐蝕，永不沾。這部影片不僅在當年具有教育意義，而且時至今日仍有發人深省的現實意義。

40多年前，筆者就與南京軍區前線話劇團“虹”劇組主要演員袁岳、陶玉玲、馬學士、劉鴻聲等前輩藝術家結識，此后有機會多次與他們歡聚暢談，聽他們談“虹”劇組與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交往的逸聞軼事，從中得知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對該劇傾注了大量的心血，心靈受到了很大的震撼。據沈西蒙同志生前回憶：上世紀50年代，南京路上好八連官兵艱苦奮斗的事跡就在上海市民口中傳頌，時任上海警備區司令員的王必成中將（后調任南京軍區副司令員），非常重視部隊建設中的榜樣引領作用，樹起了這面旗幟。1959年上海《解放日報》專門刊登了新聞通訊稿《南京路上好八連》，一時間全國媒體競相轉載報道，從那時候起，怎樣進一步學習、宣傳好八連精神，成了王必成將軍縈繞于心的一件大事。

1960年初春，南京軍區司令員許世友上將帶領軍區機關干部去舟山下連當兵，軍區政治部文化部部長沈西蒙隨同前往。一個多月后，返回南京，途經上海時，沈西蒙陪同許世友去看望王必成。王必成很高興，當著許世友的面，稱贊沈西蒙為軍區大才子，希望這位才子能為好八連寫個戲，沈西蒙一口答應。這時候，許世友也對沈西蒙說：沈西蒙！任務很重要，一定要干好！許司令員話雖不多，卻像下軍令狀似的。幾天后，王必成親自將沈西蒙等人送到好八連駐地體驗生活。就這樣，沈西蒙等人又在好八連蹲點一個多月，掌握了許多鮮活的素材。1961年9月由沈西蒙執筆，與漠雁以及上海警備區政治部呂興臣合作寫出了反映南京路上好八連事跡的話劇劇本初稿，并物色演員進行排練。

孰料，初稿上報后，就遭到有關部門的否定。在一些同志看來，劇本寫了太多的問題和矛盾，譬如：新戰士童阿男與資本家的女兒談情說愛；班長趙大大不安心在南京路站崗；排長陳喜愛虛榮，瞧不起黑不溜秋的班長，看不起鄉下妻子春妮；連長魯大成簡單粗暴……這不是往人民軍隊臉上抺黑嗎？那段時間，作家怕戴帽子和挨棍子，都不敢寫矛盾和問題，沒想到這個劇本冒天下之大不韙，居然還寫了軍隊內部矛盾，這不是捅了大婁子嗎？初稿被否定后，有關部門還讓創作人員三緘其口，美其名曰要保密。那段日子，沈西蒙等人真正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1961年全國劇本創作會議前。中國劇協黨組書記、《劇本》月刊主編張穎（著名外交家章文晉夫人，夫婦倆早在40年代八路軍駐渝辦事處期間，就在周恩來身邊工作）一行到南京調研，見到沈西蒙，詢問有無新創作。沈西蒙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經張穎一再追問，沈西蒙才悄悄地告訴張穎，寫了個南京路上好八連題材的劇本，在排練時被否定了。聽說此情，張穎一行立即索取劇本，在看完劇本后，大伙拍案叫絕，一致認為寫得太好了。

張穎回到北京，特意將在南京了解到的情況向周總理作了詳細匯報，周總理當即表示：戲剛出來，不要馬上就否定它，先讓大家看一看嘛！當聽說否定的理由是作品反映了太多的矛盾和問題，總理不以為然地說：難道我們的干部都是鐵打的，沒有思想感情嗎？連個排長都不許有缺點，難怪作家叫苦啊！那天，周總理還專門把張穎帶到陳毅副總理的辦公室，對陳老總講了這件事，并開玩笑地說：你管的部隊真了不起呀！一個排長、班長都不能犯錯誤。周總理和陳老總當場就議論開了，說要把南京軍區這臺話劇調到北京來演出，讓大家來欣賞欣賞，評論評論。

1963年2月20日，解放軍總政治部下令南京軍區前線話劇團“虹”劇組，赴京演出。總政治部肖華主任觀摩后拍手叫好，充分肯定；又約請中央軍委秘書長羅瑞卿大將觀看，羅瑞卿看后贊揚道：話劇“虹”是多年來難得的一臺好戲。緊接著肖華邀請周總理觀看。當周總理和鄧大姐來到排練禮堂時，張澤易團長請總理和大姐就坐稍等，通知演員趕快去穿演出服。鄧大姐知道后忙說：又不是正式演出，就身上穿的吧！周總理笑笑說：那可不一樣啊！穿上人物的服裝，才好找到角色的那種感覺嘛！看完演出后，周總理快步走上舞臺，跟每一位演員都熱烈地握了手，并高興地對大家說：感謝你們給首都人民送來了一臺好戲！鄧大姐也連聲稱贊：不錯！不錯！一臺好戲！

1963年11月，毛主席在觀看話劇《霓虹燈下的哨兵》后接見演員

2月28日晚，周總理、陳毅副總理、肖華主任等領導再次前來觀看“虹”劇。周總理親自打招呼要請中宣部、文化部周揚、田漢、夏衍、林默涵、陽翰笙等有關領導，以及在京的文藝界著名人士曹禺、老舍等一起觀看。演出結束，周總理親自主持召開座談會，總理說：這次，請大家來看這出新排的話劇，主要請大家提意見，贊揚的話可以少說，主要是提出批評，能提出修改意見更好。顯而易見，總理是希望將這臺戲打造得更加精彩。會上，田漢首先發言：好戲！好戲！很久沒有看到這樣好的話劇了，特別是演員們，他們把兵都演活了；劇本也寫得很好，只是劇中反面人物還是有點公式化，一看就是壞人，是不是可以含蓄一點。笑聲中，大家踴躍發言，一致肯定。此時陳老總大聲對部隊方面領導說：你們現在看了都說不錯，知道嗎？這是被某些部隊首長槍斃掉的戲哩！有人認為部隊里不能有矛盾，不能有缺點，說那是給部隊抺黑，哪有這樣道理呢？我們部隊之所以能戰無不勝，成為偉大的軍隊，是不斷克服困難和缺點才成長壯大起來的呀！正確全面地反映我們的人民解放軍才是好作品哩！陳老總話音剛落，雷鳴般的掌聲就響了起來。掌聲中，周總理接過話題說：不是有人說現代戲不好寫嗎？話劇《霓虹燈下的哨兵》說明了什么問題？說明戲劇反映現實生活很精彩，戲也很好看；說明只要反映人民內部矛盾、軍隊內部矛盾，能夠正確處理好這些矛盾，就是好戲嘛！周總理和陳毅副總理的講話，使在座的人感到歡欣鼓舞。沈西蒙感到既興奮、又意外，還問張穎：這是怎么回事？張穎將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沈西蒙，沈西蒙聽后非常激動。更讓他和劇組激動的是，周總理還在百忙中抽出時間，多次召集“虹”劇組編、導、演等全體人員開座談會，讓大家集思廣益，交換意見。據話劇導演之一的漠雁記錄，周總理提出的大小修改意見和建議就達70多條，充分說明周總理對“虹”劇的關注。更難能可貴的是，周總理一再表示，自己的意見和建議僅供劇組參考。

3月7日，周總理陪同朱老總與聶老總以及北京巿委書記彭真等領導，來觀看“虹”劇，演出結束時，朱老總、周總理、聶老總、彭真等領導親切地接見了演員，祝賀演出成功，并與大家合影。

1963年3月底，“虹”劇在北京演出期間，團長張澤易接到通知，周總理和鄧大姐特地邀請劇組25名演職人員到他們的家——中南海西花廳做客。4月2日晚，劇組主要演職員在團長的帶領下來到西花廳，陳老總和夫人張茜以及肖華主任、夏衍部長及劇協負責人田漢、張穎、鳳子等也參加了這次聚會。吃飯前，大家還在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虹”劇，當討論人物不要臉譜化時，周總理也表示：人物應該跟著劇情的發展、矛盾的加深而被揭示出來。說到這里，周總理親切地對春妮的扮演者陶玉玲說：小陶，你念的那封信寫得好，念得也好，很讓人感動，但是我來問問你，春妮是什么文化程度呢？陶玉玲回答：小學文化程度。周總理笑著說：哦，高小文化程度，能說出“兩小無猜”嗎？大家笑了起來，感覺周總理在處理問題上真正是特別具體且細心周到。周總理又說：唔，這句臺詞也很不口語化，可以改一改嘛！陶玉玲想了想說：那就改成從小在一起，好嗎？周總理馬上給予肯定：對！很好啊！在吃飯前，周總理還讓陳老總和夫人張茜表演節目為大家助興，周總理笑呵呵地對陳老總說：今天我要臨時當一回導演，你演趙大大，夫人張茜演阿香。然后，就讓演趙大大的演員袁岳教陳老總臺詞，讓演阿香的演員教張茜臺詞。張茜演阿香一招一式，真是像模像樣；陳老總念趙大大的臺詞一字不差，但講的卻是一口地道的四川話，大家聽了都笑得合不攏嘴。眼見大家心情都放松了，周總理感到非常高興，他即興地學了一段上海方言的街頭賣花聲：買—白蘭花哦！買—枙子花哦！讓人不覺想起那久已遠去的時代，當年在白色恐怖下的舊上海周總理搞地下工作的日子……

周恩來夫婦、陳毅夫婦與《霓虹燈下的哨兵》主創人員合影

4月23日，葉劍英元帥率領一批開國將軍專門看了話劇“虹”，演出后，葉帥鼓勵大家：我們部隊的文藝，起到槍桿子作用，它也起到槍桿子起不到的作用，有時候我們講了半天，比不上你們演一次戲。葉帥的話深刻揭示了文化宣傳的先導作用，對大家是很大的激勵。

就在這一年11月29日，在周總理的親自安排下，“虹”劇在中南海懷仁堂為毛主席演出。演出前，毛主席接見沈西蒙，握住沈西蒙的手說，聽說你們演了個好戲，寫南京路上好八連的，很好！沈西蒙被安排坐在毛主席身邊。毛主席的心情隨著劇情起伏跌宕，當戲演到新戰士童阿男從國際飯店吃飯回來，受到連長批評要出走時，毛主席指著臺上的童阿男：你不能走，你要走了，就是當逃兵了，不能讓他跑了。毛主席看著看著完全入戲了。當劇情發展到指導員路華、連長魯大成決定把童阿男找回來時，毛主席又連聲說：這個好！好！當童阿男找回來后，連里開憶苦大會，舞臺上老工人周德貴和童媽媽憶苦時，毛主席兩次用手在臉上抹眼淚；當童阿男主動去醫院為羅克文獻血，羅克文母親說，我要向解放軍磕頭時，毛主席又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演出結束后，毛主席一邊鼓掌，一邊和周總理、楊尚昆、肖華等領導走上舞臺，同演員們一一握手，稱贊話劇是有生命力的，大家演得很好！毛主席說：要讓更多的人來看。毛主席握著扮演趙大大的演員袁岳的手詼諧地說：趙大大！你受委屈了！與大家握手后，毛主席還在臺上來回走動，邊走邊對大家說：連長，趙大大，還有老班長，演得好。在同演員合影后，毛主席還回頭望了望站在身后扮演老班長洪滿堂的演員劉鴻聲，又向劉鴻聲伸過手來，并連聲說：好！好！好！劉鴻聲再次激動地握住毛主席的手。

毛主席、周總理等黨和國家領導人觀看話劇“虹”的新聞報道，很快見諸全國各地的報刊。南京軍區前線話劇團“虹”劇組的演出任務更忙了，各地紛紛發出邀請，“虹”劇組馬不停蹄地在軍內外巡回演出，有時候一天要連演好幾場。

1964年由軍內著名導演王蘋、著名電影攝影師黃紹芬等，在尊重原作的基礎上，在南京軍區前線話劇團“虹”劇組的原班人馬熱情參與下，將話劇“虹”稍作修改，由上海電影制片廠攝制完成，1964年底在全國發行放映，讓億萬觀眾從銀幕上欣賞到這部經典之作。（編輯 鄭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