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臉

◎董長民

變臉

◎董長民

聽著產房里傳出的嬰兒的哭聲，他懸著的心終于落地了。張醫生走出來，抹著臉上的汗，笑著對他說：“是個千金！”他也笑了，笑得有些勉強。

從此，他和這個小生命有了密切的聯系，他愛著自己的女兒，給她起名叫欣，希望她欣欣向榮，快樂無限。他帶她到山野上玩，五六歲的時候練習她的膽量，讓她一個人登上小山。欣像個男孩子，連蹦帶跳，一會就登上去，在山頂嚷著：“爸爸笨，我比你強！”他開心地笑了，笑聲在山谷間回旋，許久才散去。

孩子七歲的時候，有一次和圈里的朋友喝酒，大家盛贊他變臉的絕活，他嘆了口氣：“我們這行是傳男不傳女，可惜我家的欣那么有靈性，唉，大米粥和大米飯不是一回事啊！”大家哄堂大笑，妻瞪了他一眼，他連忙笑著掩飾。

變臉絕活傳到他已經是第三代了，他能變出16張臉譜，出神入化，那靈巧的手勢，翻騰的臉譜，真讓人叫絕。尤其是一張亦莊亦諧的笑臉，充滿著對歲月的理解，對困難的嘲笑，大度從容，實在是形神并茂，不過他輕易不變，這是他的保留項目。

欣常常看他的表演，漸漸喜愛上這門藝術，但他始終沒有松口，行里的規矩是不能違反的。看著女兒失望的表情，他有些辛酸。

女兒的學習很好，上了重點高中，緊張學習之余，仍對變臉十分樂衷。他也不再反對，有時也教上一兩招，讓女兒學學樂樂。沒想到女兒簡直是精靈，別人要苦練半年的一個動作，她兩三天就演得沒有破綻。他笑了，一家人笑得十分開心。

有一次，他在演出時感覺胃不舒服，實在難以支撐，他就和團長說：“讓欣演兩個，我歇一會兒，也許會好的。”欣成了救火隊員，在舞臺上連著變了十三個臉譜，讓他和團長瞠目結舌，底下的觀眾一片喝彩。

問女兒才知道，只要他練功，女兒就偷著看，一來二去，他的技藝女兒學了八成。他有些惋惜，但還是搖搖頭，對欣說：“行里有規矩，沒辦法。這次是應急，以后你就不要再學了，還是把精力都放在學業上。”欣想說什么，但咽了回去。

欣高中畢業后，考上了戲劇學院，這是他不愿意接受的，但女兒大了，由她自己發展去吧，他不再多說什么。

欣在川劇表演上日漸成熟，成為新生代的代表，但她不輕易表露變臉的絕活，因為她對父親有個承諾。

女兒要結婚了，在前一天晚上，他把最后一個絕活傳授給了女兒。當欣一次次地變出燦爛的笑臉時，他的心里樂開了花。他說：“把這個絕活傳給我的外孫子，我就放心了。”

女兒在國外演出間隙，看到一則消息《“變臉王”胃癌不治，精美絕活后繼無人》，如晴天霹靂，急急往回趕，一路上愧悔對父親關心太少。回來時，只見墓碑和骨灰盒，父親連一句話也沒有留下。

她在父親的墓碑前，站立了許久，然后用快捷的手勢把一張張臉譜變出，最后是那張笑臉，有父親的滄桑也有她青春的傷感。

接著，她把一張張臉譜，排滿在父親的骨灰盒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