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張 鐵(媒體評論人)
渴望被承認,是基于人類永恒的需求。對于在現代化的地球村中略顯“異質”的中國,更是如此。正因此,冠以“世界”的頭銜,總是讓國人渴慕。這也是近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中,中國再添絲綢之路和京杭大運河,在輿論場中激起波瀾的原因。
無論是絲綢之路,還是京杭大運河,都曾如同脈管,深深扎根在我們的文明之中。花雨繽紛、駝鈴聲聲,自西向東的,是珠寶、香料;從東往西的,是茶葉、瓷器,正如日本學者衫山正明所說,絲綢之路第一次把這片最古老的大陸連在了一起。帆檣如云、水波粼粼,隋煬帝的錦帆或許到不了天涯,但九州南北卻因之貫通,沿著黃金水道,市集、商鋪、歌寮、酒肆,擺開一幅清明上河圖。
回想這樣的圖景,是否被世界承認為遺產已不是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所謂的文化遺存曾是如此鮮明生動的存在,書寫著多少人命運,系聯起多少種生活。絲路之上,深目的胡人幻想著天朝的氣象,遠嫁的女子哭花了才上的紅妝;運河之上,有船工為前夜情人的淚眼傷懷,有少年為明日堂前的考試憂心。文化就是這樣與時代、與生活、與每個人的悲喜歌哭緊緊聯系在一起。這是文化的語境,只有在這樣的上下文中,文化物質的或者非物質的產物,才能散發生命的光彩,成為真正有意義的“活著的文化”。
讓人遺憾的是,即便被列入這樣那樣的名錄,很多文化財富卻的的確確成了“遺產”。一些僅供游客嬉笑合影的文化景觀,脫離了人們的心靈圖景,脫離了社會的生活底色,保存得再完好,也不過是文化的木乃伊。
“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系乎時序”,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對文學的總結,又何嘗不能用于這些文化的產物?自然,我們不能無視時代的更迭、社會的變遷。不管是宮殿、佛寺還是道路、河流,總有消長變遷,這也是文化發展的必然。一味追求“原生態”可能會陷入狹隘的“原教旨”,一味“懷舊”也可能掉進“守舊”的窠臼。但也正因如此,更需要文化工作者喚醒這些承載文化記憶的諾亞方舟,以“活的保護”讓它們煥發生機。
比如,正在被重新發現的絲綢之路。從西安經過烏魯木齊,到阿拉木圖再到伊斯坦布爾,“新絲綢之路經濟帶”正重回視野,消逝的駝鈴或許不會再響起,但那地底埋藏的油管、空中穿梭的飛機、疾馳而過的列車,當更有別樣韻致。這只是其中一例。曾經文武百官垂首肅然的紫禁城,已經成為館藏豐富的博物館;曾經商賈輻輳往來殷繁的大運河,正開辟供人懷古訪舊的騎行小道。“活的保護”,并非沒有辦法。
申請世界遺產,并不是為了收取高額門票、成為地方名片、拉來項目投資或是成為政府政績,甚至也不僅僅是為了更好地研究保護留下文化標本,更應該讓其中蘊含的文化基因得以傳承,并在新的環境下綻放出新的光彩。把文化放在生活之中、放在時代之中,才是一種“活的保護”,才有最強大的生命力。
泰戈爾曾贊嘆中國的文明,“正像活的種子一樣,天上降下滋潤的雨水,它就會抽芽、成長,伸展它造福的樹枝,開花、結果”。守著這樣的傳統,我們要做的,并非拿著一堆古董去換取榮譽或者財富,而是讓它扎根于最豐厚的土壤,給予滋潤、促其伸展,點亮我們時代文化的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