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亂倫，和那如鯁在喉的痛

過客

2014年3月23日，四川省儀隴縣人民法院不公開審理了一起震驚全國的繼父強奸案。被告人鄧如意從2005年起，對未成年繼女鄧春華進行了長達10年的強奸，其間還導致孩子患了嚴重的性病。

令人不解的是，早在2008年，孩子的母親劉桂芳就得知了丈夫的暴行，悲劇為何還在延續？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法庭上，受害人鄧春華向法官遞交了刑事諒解書，請求法院對繼父輕判。鄧春華為何要為蹂躪了自己10年的兇手求情？庭審結束后，記者對當事人進行了全方位的采訪調查，還原了悲劇背后的人性演變。

悲催的重組家庭，繼父如魔

2010年10月7日中午，正讀小學四年級的鄧春華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當她走到離家還有100米的路口時，繼父鄧如意騎著摩托車迎面駛來，停在小春華面前：“上車吧，天氣變冷了，爸爸給你買件新衣服去。”春華猶豫了一下，上了繼父的車。幾分鐘后，摩托車在鎮上一家偏僻的旅館門前停了下來。春華感覺不妙，正欲往回走，可惜太遲了——鄧如意用一雙大手像老鷹捉小雞似的把春華抱住，拖進了二樓一間客房，“砰”地關上了房門。“爸爸，放過我吧，我可是你的女兒啊！”小春華跪在地上，睜著驚恐的雙眼哀求。可鄧如意哪里肯聽，他扒掉孩子的褲子，把孩子摁在了床上……

小春華一臉淚水跑回家，一頭扎進媽媽劉桂芳的懷里哀嚎：“媽媽，爸爸又強暴了我！”劉桂芳臉色蒼白，把女兒摟進懷里，無力地發出一聲嘆息：“別怕，有媽媽保護你。”看著媽媽木訥的眼神，小春華的心涼透了。

春華的母親劉桂芳25歲那年結束了第一次婚姻。她的前夫是個做建材生意的小老板，在賺得幾個小錢后就急著搞起了婚外情。劉桂芳無法容忍與別的女人分享丈夫，與丈夫協議離婚。劉桂芳爭得了兩歲女兒小春華的撫養權。半年后，劉桂芳迎來了她的第二段愛情。男友比她小一歲，沒有正式工作，但是他不僅癡迷地愛著劉桂芳，還承諾接受她的女兒。就在他們準備婚禮的時候，男友卻提出要劉桂芳在縣城買套房子。“你前夫是老板，離婚協議上不是說要給你30萬補償金嗎？”男友咄咄逼人，劉桂芳只好實情相告：“離婚不久，前夫因經營不善，血本無歸，不但無力支付補償金，就連女兒的撫養費也沒有著落，找他催要了幾次后，他便人間蒸發了，杳無音信。”男友一聽劉桂芳是個窮光蛋，氣急敗壞地提出了分手。

兩次失敗的婚戀經歷深深傷害了劉桂芳，她再也不敢輕易打開情感的門。劉桂芳帶著女兒在鎮上租了房子，靠每月在超市上班掙的1000元工資維持生計。直到2003年6月，劉桂芳遇到了鄧如意。

鄧如意看上去憨厚老實，是個建筑工人，兩年前，妻子撇下他和1歲的兒子鄧海，跟人跑了，做家務和照顧兒子的重擔就全落在了鄧如意一個人身上。

因為有著在圍城里遍體鱗傷的相同經歷，劉桂芳和鄧如意很快找到了共同語言，感情迅速升溫。不久，兩人重組了家庭。劉桂芳負責照顧兩個孩子，鄧如意打工掙錢。他倆都把對方的孩子視若己出，劉桂芳還讓女兒改姓鄧。

第二年，劉桂芳為鄧如意生下了小女兒鄧蘭蘭。可不幸的是，由于生產時大出血，劉桂芳落下了一身的病，不再適宜過夫妻生活。因為生理需求得不到滿足，從那時起，鄧如意的脾氣變得暴戾古怪，邪惡的眼神總在年幼的繼女鄧春華身上游走。悲劇終于在2005年6月的一天發生了。那天，小春華跟著繼父回鄉下老家修補房子。午飯后，她一個人在屋里玩耍。春華萬萬沒想到，繼父卻將魔掌伸向了她。她清晰記得，那天，繼父一身酒氣，哄騙她脫掉了褲子，對一臉驚恐的她實施了猥褻……待一切結束后，繼父恐嚇春華：“你千萬不要將這件事告訴你媽媽，要不，爸爸就不再要你們了。”

回到家，劉桂芳見女兒走路一瘸一拐，關心地問怎么了。7歲的小春華根本不知道繼父在自己身上做了什么，雖然下身疼痛難忍，但她想，既然繼父不讓告訴媽媽，就一定不能讓媽媽知道。小小年紀的她能夠感到，自打媽媽生下妹妹，父母就經常發生爭吵，她不想讓父母再為她而吵架了。于是，懵懂的孩子竟以走路時不小心摔了一跤為理由掩飾，劉桂芳也沒有再問。接下來兩年多的時間里，鄧如意多次對小春華做出同樣的事，小春華都沒有告訴媽媽。

2008年6月，10歲的小春華突然患了怪病，下身潰爛，還出現間斷性地流血，在縣人民醫院醫治了兩個月都不見好轉。劉桂芳嚇壞了，趕緊打電話叫回了在外地打工的鄧如意。第二天，夫婦倆帶著小春華又到另一家醫院進行了檢查。當醫生告訴劉桂芳，孩子得的是性病，并且處女膜早已破裂，劉桂芳驚呆了。“是哪個欺負了你？”劉桂芳厲聲追問女兒。小春華被母親的神情嚇壞了，顧不了多想，趕緊把繼父在自己身上做的事說了出來。劉桂芳聽得幾乎背過氣去。這時，鄧如意走了進來，劉桂芳抓著他聲淚俱下地說：“她可是你的女兒啊！”鄧如意卻只是木然地說：“我知道我錯了，保證以后不再犯了。”母女倆抱頭痛哭。

性病風波最終以鄧如意寫了從此不再侵害小春華的保證書結束。那以后的兩年時間里，小春華牢記著母親“離繼父遠點”的告誡，對鄧如意保持著戒備，彼此相安無事。可是時間長了，孩子放松了警惕，鄧如意又伸出了魔掌，便發生了故事開頭旅館里發生的一幕。

拿女兒給自己的婚姻上把鎖，

那個無助的女孩該向誰哭

被繼父強暴以后，整個下午，小春華沒去上學。她把自己關在屋里哭成了淚人。晚上，鄧如意從建筑工地回來，劉桂芳拿著鄧如意寫的保證書質問丈夫：“你為什么還要對女兒犯這種錯？她不是你親生的，可她叫你爸爸啊！”這次，鄧如意干脆從劉桂芳手上奪過保證書，撕得粉碎。他避重就輕地說：“這日子過不了，就離婚！”說完，他開了一瓶啤酒，猛喝了一口，“砰”地摔門走進了臥室。

“離婚”二字如一記悶雷在劉桂芳頭頂炸響。她想到，自己已是快35歲的女人了，人老珠黃又有一身病，離了婚，她根本無法養活孩子。她又想，從生下小女兒，她就因病沒有跟丈夫過夫妻生活，丈夫作為一個男人，也有正常的生理需求。她覺得有點對不起丈夫。何況，一家五口一直都靠丈夫一個人養活，他也不容易。想到這兒，劉桂芳心軟了。她轉身安慰小春華：“女兒，你以后提防點，今天這事你就忍了吧，家里出了這種事，傳出去，我們全家都沒法做人了。”

得不到母親的保護，小春華猶如一只待宰的羔羊。2010年11月的一天，鄧如意趁小春華一個人在家，再次對她進行了強暴。小春華恨透了這個禽獸不如的繼父。她找到媽媽，聲聲含淚地嚷著要報警，可遭到了媽媽的斷然拒絕。小春華絕望地跑回房間，拿起一把水果刀，向自己的手腕劃去。看著鮮血汩汩地流出，她感到死神在向她微笑。所幸，哥哥鄧海及時發現，并把她送進了醫院。經過搶救，小春華蘇醒了過來，她聲聲泣血地追問：“媽媽，你怎么不讓我死啊！”劉桂芳的心被女兒刺痛了，含淚說出了心中的無奈：“媽媽有媽媽的難處，我不想跟你爸離婚，這個家全靠他一個人支撐著。他雖罪不可赦，可如果進了監獄，我咋能養活你們仨呀！”原來媽媽是要犧牲女兒拴住丈夫，小春華痛苦地哭昏過去。

小春華以死抗爭都沒能阻止繼父對她的暴行。那之后，鄧如意變本加厲，開始以“不從就不供你上學”威脅小春華。小春華已無力反抗，無奈之下，她決定以自己的犧牲，換取家里的片刻寧靜，換取上學的機會。

2011年暑假，鄧如意夫婦在西安打工，小春華送妹妹蘭蘭到西安看望父母。到達當天中午，鄧如意下班回到工棚，再次對小春華施暴。令人發指的是，當時，孩子的母親劉桂芳就佯裝不知地在一墻之隔的廚房里做飯。

小春華在西安待了一周就逃也似的回家了，沒有想到，繼父還是如鬼魂般附著她。到家那天晚上，小春華接到繼父的電話，這個癲狂的男人竟要求春華給他發送裸照。春華慌忙掛斷了電話。可是，繼父馬上斷了她的經濟來源。為了擺脫繼父的控制，春華到鎮上的小店打工。整整一個暑假，她累得又黑又瘦，眼看就要開學了，手上只有200元零鈔，根本不夠交學費。讀書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了，小春華只好又一次妥協。當夜，她躲在被窩里，含淚給繼父發去了自己的裸照。在長達兩年的時間里，鄧春華靠給繼父拍發裸照換取讀書的費用。就這樣，2013年，她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鎮中學的重點班。

小春華的步步退讓讓鄧如意癲狂成魔，有次他收到女兒的裸照，竟拿給劉桂芳看。劉桂芳的心早已麻木，竟沒有責備丈夫。可她哪里知道，遠在千里之外的女兒，每次在寢室里背著同學，給繼父發完照片，就要蒙著被子痛哭一場。每年春節，繼父從打工的地方回家過年，更成了小春華的噩夢。對別人來說喜慶的日子，對她來說，卻是受虐的日子。她不知道這種日子何時才是盡頭，這樣的丑事又怎樣向別人傾吐。無路可走的小春華開始上網，不久，一個叫漆小虎的網友很同情她的遭遇，建議她離家出走。小春華想，這或許是唯一的辦法。趁著周末，她便偷偷來到縣城工業園找工作，可是她求遍了工廠，大家都以她未成年，“不能雇傭童工”而拒絕了她。無奈之下，小春華又回到了學校。

謊言報警終逃虎口，

庭審時那紙悲愴的諒解書

2013年10月15日，在西安打工的鄧如意回來了，他兇神惡煞般把小春華從學校喊回家，劈頭就問：“你把我的事告訴老師了？”小春華一下明白了，繼父這次是為了被沒收的手機而來。原來，一周前的晚上，鄧如意給小春華打來電話索要照片，正逢春華的班主任老師高琳來宿舍查寢。春華想把手機藏起來已經來不及了，手機便被高老師沒收了。那晚，鄧如意沒有收到照片，再次打電話催要，沒想到接電話的卻是女兒的班主任。鄧如意擔心惡行敗露，匆匆趕回。

按班規，老師沒收了學生的手機，必須由家長來領取。可是，鄧如意擔心手機里的裸照和短信內容被老師發現，他難逃罪責，于是就把小春華關在家里頻頻施暴。第一天，他對孩子進行了兩次瘋狂奸淫后，又用拇指粗的棍子暴打孩子。第二天，他更讓兒子鄧海砸了一堆玻璃碴撒在地上，叫春華跪在上面。不明真相的鄧海看不下去，對父親抗議：“不就是手機被老師沒收了嗎？難道就因為妹妹不是你親生的，你就對她這樣殘忍？”鄧如意怒吼：“不關你的事，你別管！”他給了兒子一記耳光，把兒子轟了出去。

春華已經有兩天沒來上課了，班主任叫兩個同學到家里看情況。正好鄧如意不在，小春華趕緊從窗戶里借用同學的手機，給母親劉桂芳打了電話：“媽媽，快回家救我一命，我快要死了！”劉桂芳急著趕回了家。

鄧如意不敢將事情的真相告訴妻子，便借女兒交網友的事對劉桂芳撒謊：春華亂交網友，被網友強暴了。一聽命運多舛的女兒又遭人強暴，劉桂芳痛責女兒不學好受人欺負。見母親在意自己被網友欺負，小春華想到了脫身之計。2013年10月30日一早，趁繼父上街去了，小春華叫來媽媽說：“媽媽，我是被網友騙的！我們去報警吧。”聽女兒這么說，劉桂芳給女兒開了門，帶著女兒到派出所報案：“我女兒被她的網友強奸了！”

此案引起了民警的高度重視，可是就在辦案民警對小春華進行詢問時，小春華卻改口說：“我是騙我媽媽的，我被繼父強奸了！我被繼父強奸了10年，警察叔叔，你們千萬不要告訴我媽媽，求你們對我爸教育一下就行了！”此言一出，在場的民警無不駭然。當即，警方開始立案偵查。辦案民警向鄧春華的班主任老師了解情況。高老師拿出春華的手機，民警打開手機，發現里面存有上百張不堪入目的照片和鄧如意帶有威脅性的短信……

鄧如意被刑拘了，小春華卻沒有感到劫后余生的喜悅。班上的同學都知道她被繼父強暴了，同學們除了同情還有更多的嘲諷，這令春華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更糟糕的是，家里沒了繼父就喪失了經濟來源，全家只能靠母親拾荒艱難度日。母親承受不了家庭變故的打擊，再次病倒了。2014年的除夕夜，妹妹蘭蘭突然說想爸爸，全家哭成一片。更令人痛心的是，春節過后，成績優異的哥哥鄧海放棄了讀書，被迫踏上打工之路。哥哥退學時哀怨的眼神，如鋼針一般扎進了小春華的心。

2014年3月23日，因涉及未成年人隱私，這起震驚四方的家庭惡性案件在四川省儀隴縣人民法院不公開審理。庭審時，公訴人提出要嚴懲犯罪嫌疑人，被害人鄧春華卻向法庭提交了一份刑事諒解書，她含著眼淚說：“父親罪不可赦，可如果沒有他，我們這個家就垮了……”鄧如意聽到小春華的懇求，一聲哀號，當庭跪倒在地：“我錯了！”在場的人無不嘆息。

2014年3月26日，儀隴縣人民法院判處鄧如意有期徒刑6年。在淫欲驅使下，鄧如意喪失了基本的道德和良知，盡顯對法律的無知。而作為孩子的母親，劉桂芳在經濟上和精神上都過分依賴丈夫，甚至不惜犧牲女兒的健康和幸福，在獲知丈夫對女兒進行性侵之后，仍然聽之任之，沒有盡到母親的責任和義務。這樣的父母，是孩子最大的痛。

[因涉及未成年人隱私，文中人物均使用了化名]

（摘自《婚姻與家庭·性情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