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江冰
摘 要:抗戰初期,《新陣地》作為在浙江發行的一本文藝刊物,雖然僅存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但主編黃萍蓀積極撰文呼吁抗戰,介紹國內文化界動態并開設諸多板塊介紹時局形式,其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所產生的影響仍需學界思考整理。
關鍵詞:黃萍蓀 文化界 文化定位
1938年3月5日在浙江金華縣清波門內四號創刊,至1939年1月30日第三十期終刊的《新陣地》,在抗戰文藝界還是具有一定的影響力的。本文從《新陣地》發展歷程出發,擬對以下問題予以解答:一、黃萍蓀在《新陣地》有著怎樣的思想歷程?二、《新陣地》對當時文化界持有怎樣的看法?三、《新陣地》的定位?
一、黃萍蓀與《新陣地》
《新陣地》作為旬刊,每月“十日一期,逢五刊行”,主編黃萍蓀,參與執筆者還有吳其昌、杜紹文、蔣百里等人。黃萍蓀為學界所熟知的就是在其主編《越風》雜志時與魯迅的“交惡”,這里因不屬于本文討論范疇暫且不論。不過黃萍蓀由于曾在國民政府把持的《東南日報》擔任編輯,“比如許紹棣曾是國民黨浙江省黨部宣傳部部長兼《東南日報》社長(該報1934年6月出版,陳果夫、陳立夫分任董事和監事長)”,報紙還是由聽命于蔣介石的CC派掌控,這樣在他人眼中就會造成“黃萍蓀的行動和國民黨聯系緊密”的感覺,難免會對其產生微詞。
發刊詞《新陣地的盟誓》闡明了自己的工作重心:
這是我們東南文化人對日抗戰的新陣地。
東南一切從事文化工作的同志,尤其是站在戰爭最前線的浙江文化界,無條件無保留地有全體一致據守在這個新陣地內對日寇死力抵抗的義務。
發刊詞號召浙江文化界團結一致,堅決抗日,呼喚民眾抗日激情。國都南京淪陷后,從抗日最前線的浙江發出了一份慷慨激昂的聲明,無疑也給了處在全國上下一片指責聲中的國民政府一針強心劑,為正面戰場提供了精神動力。
《新陣地》共刊登各種文體的文章432篇,基本包括浙江文化界在抗戰時期的各種活動,內含文學、音樂、美術、戲劇、出版界的大事記,對戰時文學的建設提出了各種意見及介紹全國各大戰場的戰況,并有學者名人介紹和詩詞游記等文學作品。黃萍蓀發表署名文章14篇,主要是對時局形式、教育、社會風氣、吏治等的看法。不過首要重點還是放在抗戰局勢上。杭州淪陷四個月后,他發表《殺過錢塘江》一文,對于日軍的殘暴和國民政府抵抗不利,也透露出了無奈和傷感:
然而我們一味紙上談兵,仍是書生之見,無濟于事。我們在四月前的今日退過江來,為了什么?我想絕不是為了茍安逃難,一定是預備臥薪嘗膽,以圖匡復,以拯救一班在地獄中受皮鞭鐵棍的半死同胞。
八個月后他又發表了《何日渡錢江》一文,心里仍是郁郁而不得解:
鮮有臥薪嘗膽,淬勵圖強之志。加以一載茍安,并家破人亡顛沛流離之恨亦淡然若釋。積憤日弛,雪恥之心日墮,以此而思歸復失地,在寤寐中得知可也。
蔣介石于1938年2月7日在武昌中樞紀念周發表演講時說:“我們就是要以長久的時間,來固守廣大的空間,要以廣大的空間,來延長抗戰的時間,來消耗敵人的實力,爭取最后的勝利。”而處于戰火紛飛中的刊物出版兩個月后還看不到政府任何扭轉戰局的措施,黃萍蓀也產生了深深的疑慮。不過由于蔣介石講話在前,他也只能順應國民政府的口徑,為抗戰不利辯護。
1938年3月14日至4月15日,李宗仁率軍與日軍在山東臺兒莊進行了激烈戰斗,取得了抗戰以來的最大勝利。此戰后黃萍蓀在《新陣地》發表一文——《忍大辱,創大業》,這次大談特談蔣如何削除地方軍閥實力、“圍剿”紅軍等“豐功偉績”,對其描寫幾近阿諛奉承,把當時取得的成績幾乎全部歸結于蔣介石的指揮決策——
蔣先生洞燭時艱,赤忱謀國,知道欲使這古老的民族復興,建設一個現代化的國家,若不將腐肉根除,絕難著手。十余年來,政府對一般功利主義者和抗命不逞之徒,是恩威并施的……以及不合中國環境和社會人情的共產軍隊,或與淘汰,或與消滅,或與自新,都秉公處置,以為民族、為國家謀。
他最后呼吁,民眾為了抗戰勝利,就應順從政府,忍辱負重——
而國人為了擁護國民黨創業,最切要的還要“聽命”,這樣,在“大辱”之下,我們一定可以創造“大業”。
這種類似空頭支票一般的號召,在事實的映襯下化作無稽之談。日軍節節推進,正面戰場上中國軍隊一觸即潰,毫無戰力。黃萍蓀也因此察覺到一味地粉飾政府抗戰不僅無助于局勢好轉,反而會削弱作為地方文藝雜志的特色,招致更多批評。他在之后發表的文章側重了對民眾訴求、精神面貌的思考比重。在第十七、十九和二十七期就撰文主要批評政府官員不顧抗敵任務在前,只會在任內盤剝百姓,不懂親民愛民,以至喪失民心。對于這些官吏甚至應“不吝殺戮”;第十八期關注教育,對浙江省內各校師生建議“研摩先圣之懿言嘉行,以教諸生”,不要因大敵當前忽視對學生的教育,在教育中建立學生的信心等等。
由此觀之,《新陣地》初期黃萍蓀還試圖追隨政府的政策,借助自己曾經的工作背景為這本戰時雜志施加影響,發揮地方抗戰文藝戰線領導者的地位,中途意識到文藝刊物和“黨派”若關聯緊密則可能喪失獨立的話語權。到后期則逐漸減小其可能成為“黨派傳聲筒”的影響。并對自我定位進行了反思。除了黃萍蓀,其他的參與者也在為抗戰文藝而奔走思考。
二、《新陣地》與戰時文化界
《新陣地》第二期刊登《文化工作者的三誡》,針對文化界存在著“不知做何事”的疑慮,提出了一些看法:
第一誡是不要混淆是非,看朱成碧……第二誡是不要冒用排號,販賣假貨。譬如有些人根本不是文化工作者,而偏越俎代庖地跑出來組織什么文化集團,或者號稱文化集團,而干的根本不是文化工作……第三誡是不要打小算盤……守此三誡,是當前一切文化工作者必具的道德。endprint
這一期同時還刊登了《東南日報》主編杜紹文《談文人的氣節》,杜紹文將批判的矛頭指向北方的一些報刊——如天津《庸報》①和《北平晨州》,指責它們不顧民族大義,一心投敵。這里《新陣地》認為首先要扳正文化界存在的搖擺不定的態度,雖然戰場上節節失利,但在思想領域戰線文化界必須堅持抗戰,絕不投降。針對文化界存在的“投敵”現象,《新陣地》也做出了嚴厲的批判。1938年2月9日,北平日軍組織了“更生中國文化建設座談會”,根據大阪每日新聞社北平支局的報道,周作人、錢稻蓀、張燕卿等人出席了這次會議,周作人在會上聲稱自己“長期從事于東洋文學及日本文學系的工作”,致力于“研究日本”云云。這本身即表示了與日軍合作的姿態。國內輿論對此一片嘩然。武漢文化界抗敵協會通電全國文化界,“周作人、錢稻蓀及其他參加所謂‘更生中國文化建設座談會諸漢奸應即驅逐出我文化界以外,藉示精神制裁”。《新陣地》就周作人投敵發表《文化界的恥辱》一文,嚴厲地指責周作人置國家民族大義于不顧,只圖自身利益的可恥行為——
這里所云的官吏,學者,說得好聽些是御用的人物,老實不客氣說就是傀儡漢奸。因為他們既然是甘愿認賊作父,所以能應邀到會,所以能貼耳俯聽,毫不覺得痛心。
一個新文化運動的當事人……側身傀儡之群,實創漢奸史中文化先驅者第一人參加偽文化工作的新紀錄。這是文化界的污點,尤其是新文化建設運動中的奇恥大辱。
文章既是在痛心周作人之流的文人境遇,也在提請全國文化界以此為戒。
《新陣地》認為,文化界除了號召在文藝戰線上團結一致抗日之外,還肩負著文化復興的任務。“即如目前壓迫中國之外民族,武力或較優于我,文化時常劣于我。故外民族雖能以武力征服中國,同時卻被中國文化所征服。”以此觀點來看,從古至今日本文化內涵遠不及中國,所以它的文化滲透最終仍會被“更先進”的中華文化所擊潰。《新陣地》也呼吁處于淪陷區的作家積極開展文學創作,用文化力量抵抗殖民思想。
從日本在北平的殖民統治來看,日軍明顯加強了文化方面的控制。它主要依靠“新民會”這類半官方半民間的組織開展奴化教育,同時還成立如“東亞文化協會”“黎明協會”“中小學聯合會”等漢奸機構輔助。“在‘舉辦剿共滅黨運動周中,在學校里每日早晨舉行朝會一次,由學校校長進行以‘剿共滅黨為內容的訓話,并領導大家唱呼‘新民會大綱、舉行‘新民操等,以此進行思想滲透”。報刊、電臺等宣傳機構也積極配合宣傳。“新民會”等偽機構還多次查抄進步書籍,這也使得宣傳抗戰思想的著作在淪陷區的流通十分困難。即便如此,淪陷區的進步作家們還是利用有限空間堅持書寫對侵略者的憤怒和表達愛國之心,如畢基初、關永吉、高深、沙里等作家既抨擊漢奸文人官吏,又控訴日寇罪行。“這類作品數量眾多,內容形式各異,藝術水準較為突出,雄辯地證明了淪陷區的文學創作,繼續承接著中國新文學傳統和中外優秀文化遺產,并沒有因異族的入侵和隨之而來的殖民統治而中斷”。
文化復興對抗戰文學的創作提出了考驗。那么抗戰文學該如何創作呢?杜紹文在《新陣地》上提出了自己的見解。第一,作品即社會,不能脫離現實。“一切作家及其作品,應該服從于抗戰,并為適應抗戰而創作,才有廣大的讀者群”。第二,寫作要具有“實際性、一般性、持久性”的特點。“實際性”,即作品非身體力行而不能創作;“一般性”,作品須平易通俗、易于傳誦;“持久性”,戰爭不可能短時內結束,作品的創作應該有統觀全局的意識而不能半途而廢。抗戰文學要從感情基調出發,但不必拘泥于題材和筆法。《新陣地》同時也未忽視青年創作熱情,從第三期起開設“青年文藝戰線”專欄,歡迎青年學生發表有關抗戰時局的各種文章,以此鼓勵青年的愛國思想和抗戰熱情。截至終刊專欄共開設12期,刊登文章31篇,幾乎占到全體文章的十分之一。文章多展現青年視角下民眾生活現狀和堅定的抗戰信念。青年有著恢復家園、驅逐敵寇的強烈愿望,而發揮敵后戰線的作用就落到了這些抗戰文藝刊物的身上,《新陣地》也在思考如何引導青年學生在抗戰中發揮綿薄之力。第四期《青年學生與黨派》明確指出,學生要避免成為政黨利用的工具。青年學生如果所學專業和戰時所需相關,那么可以發揮所學之長,如果不相關,則不要做無謂的犧牲。無論選擇何種道路,“只需努力邁進,繼續不懈,于抗戰與建國的前途,都有同樣重要的貢獻”。
三、結語:《新陣地》與其定位
《新陣地》很容易使研究界聯系到黃萍蓀在抗戰前主辦的《越風》,二者有著很多類似之處。它們在終刊前都沒有任何預兆,《越風》在第二卷第四期(終刊)還刊登了第五期和第六期的預告;《新陣地》在第三十期封底刊出了“蔣百里抗戰集論”的預約,對東北、華北局勢還有戰時經濟都提出了看法,看不出有任何停刊的跡象。《越風》特點是“以浙為主”,“總計318篇文章中,涉及浙江風土人情歷史與文化的文章如《李清照在金華》《越器圖錄自敘》與《明末浙江殉國烈士錄》等等則占到了256篇,占到了總發稿量的80.50% ,八成文章與‘越風有關”,而《新陣地》432篇文章中,對浙江局勢的描寫僅有43篇,比重遠不及《越風》。由此看出,黃萍蓀并不想讓《新陣地》完全變成第二個《越風》,在刊登選文上刻意減少了地域比重。不僅如此,《越風》中以國難為主題或涉及這方面的文章共有30篇,幾乎占到了十分之一,《新陣地》中只有12篇,數量更是大為減少。
筆者認為,不能因為相比《越風》,黃萍蓀對《新陣地》做出了較大幅度的變化就輕視它在文學史上的影響。《新陣地》曾力圖在官方刊物、同人刊物和通俗刊物之間爭取話語權,無論是國共意識形態的對抗、日偽與中華民族之間的積怨還是淪陷區文化界的聲音,《新陣地》都力爭推介成文。不過黃萍蓀受國民黨影響頗深,對其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對蘇聯及共產黨也深有成見,甚至排除左翼作家思想。但《新陣地》對于文化界各種現象的評論、對戰爭時局的解讀、對青年力量的鼓舞,在當時的情景下仍具有一定合理性。endprint
《新陣地》三十期后匆匆終刊,目前尚未有確切證據證明其辦刊中究竟遇到何種困境。作為黃萍蓀在《越風》之后所主編的又一重要期刊,它不僅處在浙江現代文化界歷史上的一個重要時期,更是現代文學史上一個有著重新發現價值的實例,對其文化意義和解讀還需要相關資料進一步佐證和慎重思考。
① 《庸報》由董顯光于1926年6月在天津創辦,蔣光堂任經理,張琴南任主編,是僅次于《大公報》和《益世報》的天津第三大報紙。后被有日方背景的紅字會收購。1937年《庸報》成為駐天津日軍的機關報,1944年改名為《華北新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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