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立學
摘 要:閻連科的《炸裂志》以地方志的形式描寫了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年的發展變化,論文主要從三個方面感受《炸裂志》,首它是一部“神實主義”的力作;其次是分析閱讀過程中的期待受挫;第三是《炸裂志》所折射的女性解放過程中的異端。
關鍵詞:《炸裂志》 神實主義 期待受挫 女性意識
閻連科是當代著名作家,“小人文學”(李陀語)盛行的時代,他的灑脫與拿頭撞墻的文學理念可謂難能可貴,率真與坦然的性格自然流露于他的文本中,是當代最有勇氣和最有擔當的作家之一。《受活》發表后,他表示:“我非常崇尚、甚至崇拜‘勞苦人這三個字。這三個字越來越明晰地構成了我寫作的核心,甚至可能會成為我今后寫作的全部內核。”他繼承了魯迅和左翼文學的寫作宗旨,把文學看作拯救國民靈魂和重建社會的工具,加之他童年與少年都是在河南鄉村度過,對農民和鄉村的權利結構有著清醒的認識,這促使他成為了當代鄉土作家。他坦言,“我們永遠不缺少要講的故事,只是缺少講故事的方法”,重視故事結構和寫作方法勝過故事內容的寫作理念,使他的小說在當代文學中獨樹一幟。
一、一部“神實主義”力作
我們已經習慣“眼見為實耳聽為虛”的訓誡,習慣把真實禁錮在自己的認知范圍內,閻連科提出的“神實主義”無疑對我們理解文學的真實性有醍醐灌頂之效。“神實主義”是“在創作中摒棄固有真實生活的表面邏輯關系,去探求一種‘不存在的真實,看不見的真實,被真實掩蓋的真實”。神實主義并非排斥或與現實主義相悖,而是在復雜多變的社會面前,現實主義已經無能為力,只能借助寓言、神話等看似荒誕的方式抵達真實,表現現實,抒發憤懣。這種遵循“內因果”的“神實主義”的寫作手法早在《日光流年》《受活》《丁莊夢》等小說中初露頭角,而《炸裂志》則明確為“一部‘神實主義力作”。
《炸裂志》同很多改革小說一樣,講述了中國某地在三十年里由小鄉村發展為超級大都市的過程,但敘述故事的方式卻前所未有。“如果我們能把一個時代的人們所做的夢合并起來,我們將會得到最能準確體現這個時代的精神的圖景”(黑格爾語),而《炸裂志》正是書寫了一個長達三十年的夢。故事緣起于一個夢,那一夜,村里所有的父母都做了同一個夢,讓子女到村街上找尋自己的命道;故事也緣滅于一場夢,六百年一遇的大雨把三十年的發展沖刷得了無痕跡,一切都塵埃落定,就像是一場夢一樣。在夢境中,人物的經歷和情節的發展推進依靠的是靈魂和潛意識,一切看似虛構和超現實的書寫變得更加真實,“炸裂”的發展變化也在一定程度上印證了新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年的發展、震痛史。
原本民生良好、風尚勤儉的炸裂村伴隨著現代文明的標志——鐵路的到來,欲望風生水起,荷爾蒙肆意飛舞,人們在錢、權、性的誘惑下迷失了自我,毫無道德底線。通過扒火車的偷竊行為積累了原始資本,村莊漸漸富足了,但在這個過程中,人心也被染黑了、偷走了,以至于在富裕之后仍是欲壑難填。為了能升官發財,村人無視并支持各種違規行業,大幅提高回扣以銷售劣質電線電纜,還將膠鞋和拖鞋制成喝水的杯子,用專門捅廁所的膠木棒制成牙刷,用一斤芝麻出三斤芝麻油,一斤花生出三斤五兩花生油,甚至女子賣淫成為了這個城市的支柱產業,以至于最后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幾十年的黑霧霾使炸裂變成一座死城,這些難道真的是經濟發展的附屬品,不可避免嗎?《炸裂志》不僅讓我們不得不正視中國騰飛過程中帶來的問題,更強迫我們去反思這一切為什么會發生,以人的素質和精神的倒退為代價的經濟的飛速發展是否值得?中國三十年的工業發展水平相當于西方三百年的發展水平是否值得驕傲?以GDP來衡量社會的進步是否正確?總是好大喜功的我們是不是需要停下反思冥想一下過去和未來?
二、期待視野的屢次受挫
《炸裂志》雖是書寫改革的小說,也仍然沒有離開閻連科的耙耬山脈,但按照之前的閱讀經驗卻總是行不通的,閱讀《炸裂志》時,屢次期待遇挫使心緒在興奮與失落之間交替,情節的發展也總在意料之外又歸于情理之中。
其中最大的期待遇挫是對孔明耀人生經歷的描寫。小說前半部分對孔明耀的描寫非常簡單,那一夜他碰到了拉練的軍車,到春天就去當兵了,在當兵期間只回來過兩次,一次是為了幫助哥哥孔明亮順利當選村長,一次是參加父親孔東德的喪禮。讀者對這個人物并不抱很大的期待,然而從父親喪禮過后回到部隊以及他退役后做的每一件事無不讓人瞠目結舌。孔明耀無疑是小說中性格最復雜的人物,他沒有參加過扒火車的活動,在部隊為了立功“忙碌如耙耬山脈拉著空磨轉動的驢”,是一個本分、上進的青年;但當他參加完喪禮再回到部隊后,他就已經徹底改變了。對粉香的思念,對“性”的渴望,讓榮歸故里的念頭成為他此刻最大的夢想,在金錢的幫助下他輕松獲得了“特等功”并順利退役,“錢能辦成世上所有的事”成為他的人生格言,他順理成章地成為金錢和“性”的奴隸。當他懷揣著軍功章和夢想回到家鄉,日思夜想的粉香早已消失不見,強烈的被騙和羞辱感讓他經歷了短暫的傷感后,繼而促成他日益膨脹的欲望。他在炸裂開始組建軍隊,直到他率領部隊在美國佬面前設火葬場火化包括克林頓等12名美國重要人員的時候,孔明耀在炸裂的威望和盛名已經近似或超過孔明亮。他的部隊所到之處,最大的飛機場、四通八達的鐵路線和數百棟的高樓就都拔地而起,他甚至幻想率領炸裂人民用三天時間重建世界和平,“三天時間,解決了美國就把歐洲解決了,解決了美歐就把所有的世界問題全部解決了。這是上天賦予我們的機遇,世界歷史賦予我們的責任。”讀者對孔明耀經歷多次期待受挫,從開始的不理解到因新穎而振奮再到不理解,使孔明耀從最初的普通士兵形象變成了控制欲權利欲膨脹的政治戰爭犯和幻想狂,這種人性變化的書寫充滿了張力。
小說中孔明亮的死對讀者也是較大的期待受挫,小說的附篇交代《炸裂志》是閻連科受孔明亮之托而寫,而尾聲中孔市長已經把《炸裂志》燒掉,說明讀者手中的《炸裂志》已經不是原來的那本,那么最初的《炸裂志》是什么樣子?現實中的炸裂村又是怎么一步步發展的?閻連科說這樣寫的目的是警醒讀者:“一切文本都是不可靠的,一切真實都被時間湮沒。但這也是我對中國歷史的一種思考。你會發現,一切歷史都是不可靠的,一切歷史都是和政治相關的。”這種真實性模糊的史志比照本宣科的史志帶給讀者的沖擊力更大,對于很多歷史的真實性也讓讀者產生了更大的疑問和思考。endprint
三、女性覺醒走向異端
閻連科的很多文本都涉及女人與性的關系問題,《日光流年》中村長為防止三姓村斷子絕孫,讓女人生孩子像母豬下崽一樣,籃四十為了跟情人“合鋪”被逼賣淫;《兩程故里》中喜梅在被強奸和亂倫的恥辱中自殺;《受活》中菊梅被柳鷹雀玩弄后又被拋棄,女性在遭受與男性同樣因物質匱乏帶來的苦難的同時,身體和精神的折磨更是有目共睹。《炸裂志》中,女性覺醒的意識是顯而易見的。小說中周穎背井離鄉尋找為父報仇的方法,她做的是人肉生意,但卻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她錯以為身體是女性最好的資本,并借此在社會上混得風生水起,她不再卑躬屈膝地匍匐在男性腳下,性別也不再是使她忍受屈辱的根源,而成為賺錢的砝碼,她在競選村長時的820票就是最好的證明。
與閻連科之前的小說最大的不同是,女性在政治生活中具有干預能力,并在一定情況下起決定作用,盡管獲取權利的方式很荒唐。朱穎被丈夫冷落時并非無作為,她重操舊業建立起了一所秘密的女子技校,專門培養年輕“保姆”,并把她們分散到各地有威望有權勢的家庭里,建立起龐大的社會關系網,在孔明亮與社會的關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在炸裂由市升為超級大都市的過程中起了決定作用,正如朱穎所說:“她們會讓你二哥敗了回來跪著求我的;會讓全世界的男人都變成畜生、變成豬和狗,會讓全世界都是我的都是女人的。”她看到身體之于女性自身和男性的重要性,努力擺脫“第二性”的壓迫,甚至想以此來控制男性和整個社會,她們在女性解放和性解放的道路上走向了異端。
朱穎最初走出家門是為給父親報仇,小說結尾朱穎帶著成百上千的姑娘拋家棄子是給丈夫報仇,這兩個情節的設置充滿了戲劇性,女性通過出賣肉體獲得的金錢和權利最終又歸還或服務于男性。女性與男性生理和心理的差異,注定了她們實現解放的道路是曲折的。《炸裂志》也許并非有意提及女性解放中的挫折,但朱穎們的生活方式卻代表了當代的一部分女性,她們幻想利用“性”躋身或被迫躋身男性政治,這是女性的恥辱,更是社會的悲哀。隨著思想解放和女性意識的覺醒,越來越多的女性走向社會,像男人一樣擁有權勢的欲望,但與殘酷現實的屢次撞擊,迫使她們去尋找一條實現欲望的捷徑,當發現男性面對“性”誘惑的脆弱與無力時,剛剛覺醒的女性意識瞬間崩盤,她們再次淪為權勢的奴隸。朱穎們的生存狀態是值得社會關注的,關注“女”字而忽略作為“人”的獨立是舍本逐末,永遠不可能獲得真正的解放并實現男女平等。
參考文獻:
[1] 閻連科,張學昕.我的現實 我的主義——閻連科文學對話錄[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
[2] 林建法主編.閻連科文學研究[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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