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孟祥林
一只貓引發的官司
文/孟祥林
1993年6月,周紅出生在柏鄉縣龍華鄉普通的農戶家,她自小容貌出眾、氣質非凡。上學時,她愛唱歌曾多次在學校各類歌詠比賽中獲獎。
2012年春節剛過,周紅放棄了歌星夢,來銀喜鵲歌廳當服務員。歌廳服務員的活兒很辛苦,時常到第二天凌晨還不下班,弄得周紅每天疲憊不堪。讓周紅更加郁悶的是,這兒的老板要求標準很高三天兩頭為工作跟她發脾氣。
那邊硝煙未散,這邊狼煙又起。同宿舍的李霞最近經常因瑣事與周紅 “吵”得不可開交。有天晚上,周紅和李霞剛吵過架,第二天一大早她還在睡懶覺,李霞便拉來老板,兩人一起掀翻周紅的被子,這讓周紅的臉面盡失。盛怒之下,她簡單收拾了行李,摔門而走。
兩星期后,周紅找工作屢屢碰壁,她又回到宿舍。周紅發現,從家帶來的貓不見了,她懷疑是李霞有意找茬弄死了自己的貓。于是,更對李霞記恨在心。
在孤獨和不順心中,周紅找到好友肖亮傾訴滿腹的委屈,聊著聊著,她不禁流下傷心的淚水。
1993年出生的肖亮,比周紅還小五個月。他沒有息事寧人,反而火上澆油地答應找朋友小飛一起報復李霞。
周紅思忖片刻說:“那你倆進到她的臥室,搶走她的白色挎包。”
李霞平時把錢放在自己隨身攜帶的挎包里。周紅想,不讓她經受皮肉之苦,也得讓她損失些錢財以解心頭之恨。
李霞是湖北人,只身一人來到邢臺謀生。今晚,她沒有夜班,早早結束一天忙碌,回到住所。同事都去上夜班了,屋里就剩她一人。沒有電視,她也不喜歡聽收音機,躺在床上很快進入了夢鄉。這是一個120平米、三室一廳的單元房,是銀喜鵲歌廳老板為李霞、菲菲、曉梅三名員工租住的集體宿舍,李霞住在最里面的一間房內。
子夜時分。“咚咚咚……”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酣睡中的李霞。她誤以為是同事菲菲回來有急事,便問:“這么晚啥事啊?”
可是,沒人應答。靜寂的深夜“咚咚”的敲門聲格外刺耳,李霞只得穿上拖鞋,打開了寢室門。此時,肖亮手里拿著瓶口粗的木棒沖到李霞面前,他順口瞎編了假人名搭訕:“小光有沒有住在這兒?”
李霞心想,對方一定是找錯了人,便告訴他們“這里沒叫小光的”。但她又很奇怪:睡前自己鎖好了宿舍的防盜門……這兩人從前沒見過面,他們是怎么進來的?就在李霞還沒弄清兩個鬼鬼祟祟的不速之客到底什么意圖時,肖亮給小飛遞了個眼色說:“他在屋里。”
小飛心領神會地快步側身鉆進李霞的臥室。李霞一邊大呼“救命”,一邊拼命朝門外逃。可是,肖亮一只手緊緊捂住了她的嘴,另只手臂控制著她的雙手和腰。李霞失去了反抗能力,被連推帶搡拖進臥室,摁在床上。
小飛的眼神如雷達般快速橫掃室內角角落落,他抓起掛衣架上的白色挎包,又四處翻騰一番,再沒有找到任何錢物后,便和肖亮奪門而逃。
隨后,他們坐上不遠處等候已久的藍色出租車,一溜煙向宿舍北面方向逃去。車上,周紅三人平分了白色挎包內的1500元現金。
李霞只在電視里看過的搶劫鏡頭卻真實上演在自個兒身上,她傻呆呆地坐在床前,看著屋內一片狼藉,好大一會才回過神,撥打起110,報了案。
邢臺市橋西區公安人員迅速趕來勘驗現場,發現李霞包內1500元、身份證等證件丟失。偵查員提取到犯罪嫌疑人留下的腳印和指紋,又根據李霞提供的線索很快鎖定了犯罪嫌疑人。
2012年8月15日,警察在網吧抓獲了周紅等三人。
按照法律規定,對于集體宿舍一般不認為是“戶”。如果是偶爾進行惡作劇式的搶劫,行為很有節制,搶到數額極其有限,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行為尚不構成搶劫罪。那么,周紅指派朋友肖亮等人在集體宿舍中將同事的挎包搶走,構成搶劫罪嗎?是否屬于入戶搶劫?這種情況在司法實踐中爭議很大。
2013年5月15日,邢臺市橋西區法院作出一審判決,周紅、肖亮犯搶劫罪分別判處有期徒刑10年6個月和10年,各處罰金1萬元,剝奪政治權利1年;考慮到小飛屬于未成年人具有法定從輕情節,法院以搶劫罪判處其有期徒刑6年6個月,并處罰金5000元。
在周紅心中,也許只有這樣才能釋放出自己積蓄已久而無法咽下的那口惡氣。然而,她卻沒想到搶來1500元換回10年半刑期,還害苦了好友。
隨后,周紅提起上訴,邢臺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后裁定發回重審。2013年10月29日,邢臺市橋西區法院另行組成合議庭再次開庭審理后,仍然作出相同內容的判決。宣判后,周紅又以量刑過重提交上訴申請書。
2013年12月26日,室外天寒地凍,邢臺市中級法院審判庭內控辯雙方辯論得如火如荼。爭論的焦點再次匯集在是集體宿舍還是“戶”上。被告人周紅認為:“我和肖亮攔截李霞是想揍她一頓,自始至終沒有搶錢目的……我有宿舍的鑰匙可以自由出入……這怎么是入戶搶劫?這是尋釁滋事。”
辯護人也辯稱,被害人李霞的證言和一審庭審均查明,宿舍是歌廳老板花錢所租,用于員工集體宿舍;李霞等員工從來不在宿舍內進行諸如煮飯、洗衣服之類的日常家務,只是用于睡覺休息,所以,此宿舍是集體宿舍而不是家庭生活的住所;再者,居住成員是歌廳的服務員,他們不是親屬關系,隨時都可能被老板解雇,離開宿舍,所以,宿舍內的居住成員是不固定的。依據《關于審理搶劫、搶奪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此集體宿舍不符合“戶”的特征,所以周紅等人不屬于入戶搶劫。
出庭公訴的檢察官溫可紅認為:“本案所稱‘集體宿舍’與學校的集體宿舍和企業內部的職工宿舍有本質區別。一方面它不是本單位房子而是租用小區的單元房,與外界相對隔離。被害人李霞的證言也證明了她們所住的房屋只有三把鑰匙,佐證了宿舍具有‘戶’的私密性。另一方面,居住人員是歌廳李霞、菲菲、曉梅三名服務員,居住人員是相對固定的。此外,兩名被告人手持棍棒深夜凌晨一點潛入宿舍內,敲開睡夢中李霞的寢室,暴力實施搶劫,嚴重危及被害人的人身安全,性質極惡劣,因此,應按照入戶搶劫嚴懲。”
法庭上,公訴人還指出,被告人所實施的犯罪行為并不是以尋求精神刺激、炫耀自己的威能或填補精神空虛為目的,而是有組織、有預謀地攜帶工具,深夜進入被害人的居室,將被害人錢包搶走,這種犯罪性質已超出尋釁滋事的定罪標準。從肖亮、小飛的供述均可看出,是上訴人周紅讓被告人肖亮、小飛進屋,搶走李霞的挎包,且事后是周紅分給肖亮、小飛各500元贓款。說明周紅在主觀上存有搶劫故意,三被告人系共同故意犯罪。因此,上訴人周紅認為本案定性為尋釁滋事罪的理由不成立。
在被告人最后陳述環節,周紅等人懊悔不已,懇請法官念在他們年少不懂法,予以寬大處理。而周紅父母旁聽此案后更是痛心疾首,他們后悔自己對女兒過問太少,關心不夠。如果早點知道女兒工作中這些不順心的事情,早點幫助女兒化解常人看來算不上什么的“麻煩”,也許女兒就不會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
2014年1月8日,邢臺市中級法院支持公訴部門意見,作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終審裁定。
(文中人名系化名)
編輯:程新友 jcfycxy@sina.com
法博士點評
我國 《刑法》第263條將入戶搶劫罪的量刑劃分了兩個檔次:一般的搶劫罪量刑在三年以上;對“入戶搶劫的”、“在公共交通工具上搶劫的”、“搶劫銀行或其他金融機構的”、“冒充軍警人員搶劫”等八種情形的犯罪行為,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死刑,并處罰金或沒收財產。
《刑法》把“入戶搶劫”作為搶劫罪的加重處罰情節,這主要是因為家庭戶內屬于私人空間,是每個公民抵御外界危險,保護自己最基本財產權和人身權的庇護場所,未經允許不得入內。如果公民在屬于自己的領域內遭受到不法侵害,往往造成傷害的后果難以預料,社會影響極為惡劣。
從《關于審理搶劫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解釋》可以看出,“入戶搶劫”是指為了實施搶劫行為而進入他人生活的與外界相對隔離的住所(包括封閉的院落、為生活租用的房屋等家庭生活場所),進行搶劫。法律規定的“戶”,它具備兩個特點:一是供他人家庭生活;二是與外界相對隔離。一般情況下,“戶”不包括賓館、旅店、集體宿舍、學校等場所。
但是,立法的本意是加大入戶搶劫犯罪的懲治力度,保護公民的財產權和人身權不受非法侵害。所以,不能簡單地一概而論將集體宿舍排除在“戶”外。本案中,歌廳老板租住的單元房用于員工集體宿舍,但是發生搶劫時,被害人李霞在自己的寢室內睡覺。睡覺是每個人的生活常態,此時該寢室供他人家庭生活,具備與外界隔離的“戶”的特點。所以,周紅等人違法行為嚴重侵害了李霞的人身權和財產權,應以入戶搶劫嚴懲。檢察官借此提醒那些在外打工的青年:遇到挫折和不順心的事,要冷靜對待、換位思考、理性解決,切不可一味以自我為中心,因沖動而盲目采取違法過激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