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 闊,李國華
(1.湖南工學院,湖南 衡陽 421002;2.湘潭大學,湖南 湘潭 411105)
進入信息時代以來,伴隨網頁瀏覽、E-mail、QQ、BBS、微博的廣泛應用,依托網絡信息的開放性、互動性、共享性等特性,普通公民能夠通過網絡獲得更多的信息資源,從而提高了普通公民對公共事件的知情權和話語權,拓寬了公民政治參與的渠道。同時,網絡本身的弱監控性,參與主體的匿名性大大降低了網絡問責的“準入”門檻,形形色色的論壇、新聞組、留言簿和聊天室等為信息的傳播和公眾輿論的形成提供了廣泛的空間和途徑,凝聚了公眾對公共事件的關注度,激發了公眾對公共事件的質疑和問責。自2008 年以來,網絡問責在我國逐漸興起并呈現出蓬勃發展之勢,網絡草根問責的網絡意象成了虛擬網絡和現實社會的流行語。但由于種種原因,網絡草根問責也在一定程度上呈現出異化現象,影響了網絡問責的良性發展。對此,應理性分析,妥善應對。
所謂網絡草根問責,就是基層民眾依托網絡平臺,對國家各級政府組織和成員承擔職責和義務的履行情況,實施并要求其承擔否定性后果的一種責任追究的監督行為。它是依托網絡路徑的基層公民問責形式,是傳統問責行為在新的歷史時期的發展和嬗變。當前,網絡的自由、平等、開放的特質以及無中心的分散式結構和主體性與交互性的傳播方式對基于網絡平臺的公民問責的內容、途徑、方式、程序產生了創新性的變革,呈現出非常規性、群眾性、低層勢力化的趨勢,具有了四個顯著的特征:
1.誰在問——問責主體的草根化、多元化、復雜化。在西方詞源中,“草根”即grass roots,陸谷孫主編的《英漢大辭典》把grass-roots 單列為一個詞條,釋義是①群眾的,基層的;②鄉村地區的;③基礎的;根本的。“草根”的主要意涵體現在三個層面:一是指同政府或決策者相對的民間組織、非政府組織、非官方組織或勢力;二是指同主流、精英文化或精英階層相對應的弱勢階層;三是指出身卑微,為生活所累,沒有顯赫的社會背景和社會地位的平民大眾,社會低層是草根的本來之意。“草根”至20 世紀80 年代傳入中國后,引申到社會學領域,被賦予了“基層民眾”的內涵,反映了基層民眾的諸多訴求。擺脫權威束縛、思想自由、利益獨立、個人勢力較弱但數量眾多的草根成為問責主體,草根群體根據共同的價值判斷和興趣偏好自由地交換信息、宣泄情感、質疑事件,彼此聯系形成了以意見領袖為中心的問責群體,表現為政治組織自我問責的外在性和群體結構的松散性及復雜性。
2.要問誰——問責客體的指向性、特定性。我國政治問責行為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紀80 年代初,問責行為是確保政府及其公務員真正做到“權為民所用,情為民所系,利為民所謀”的有效途徑之一。它一方面要求,政府及其公務員必須承擔應由它(他們)承擔的責任,包括道義責任、政治責任和法律責任;另一方面要求,政府及其公務員還必須接受來自內部和外部的監督,以保證責任的實現。我國問責風暴真正被激化起來,始于2003 年非典期間的“大事件”,當時,衛生部部長張文康和北京市市長孟學農兩名部級官員被免職,這也是我國首次在突發災害事件中大范圍處分失職官員,被認為是官員問責制度的肇端。網絡草根問責也有明確的指向對象,一般涉及上層建筑,包含各級權力機構和政治組織,尤其關注被授予公共權力的人及他所有的外在物,問責的目的在于確保政治機構或公職人員在擁有公共權力的同時,應該承擔相應的責任,防止濫為、誤為、無為,實現追究負責人及當事人失職責任或濫用職權的責任。
3.怎么問——問責途徑的虛擬性、新穎性、時效性。網絡草根問責是以網絡媒介為平臺針對問責客體的職責和義務的履行情況,通過發帖、留言、博客、“人肉搜索”等網絡行為對問責客體進行責問、質詢、檢舉、揭發,要求問責客體承擔否定性結果的一種監督行為,網絡問責具有瞬間生成、快速傳播、適當互動、高度共享的特性,短時間就可以提高公眾對事件的關注度,形成社會熱點話題。如從網民發現周久耕抽“天價煙”,到南京市江寧區委免去其局長職務,前后只用了14 天,網絡公民問責顯示出極強的時效性。
4.問責的程序——問責過程基本沿著“網絡舉報——輿論聚焦——官方介入——查實處理”的路徑發展。網絡問責是一個對公共事件不斷質疑的過程,質疑被傳播、被接受及不斷被追問,就積聚成一股強大的民意力量,網絡輿論就產生了巨大的作用,成為社會輿論的策源地和集散地,成為推動社會政治民主建設的有效手段。如2012 年11 月20 日,有關重慶北碚區委書記雷政富接受性賄賂的文章和視頻截圖在網上出現不久,相關內容迅速發酵、蔓延。隨著輿論的雪球越滾越大,包括新華社在內的諸多傳統媒體也紛紛介入。在輿論的漩渦中,22 日14 時,重慶市相關部門做出回應:“目前已初步確定疑似官員不雅視頻非PS。”23 日11 時,重慶市政府新聞辦發布微博稱,經重慶市紀委調查核實,雷政富被免職,并對其立案調查。有網友稱,雷政富是“被秒殺的區委書記”。
從現狀看,網絡草根問責試圖消弭問責主體的“中心”及“權威”,表現出一個去中心化、不確定性的主體,依靠自己的感覺和體驗去分析、評價社會公眾事件,彰顯問責意見的差異性、個體性、特殊性和多元化的特征,但這也有可能使得捕風捉影的流言、聳人聽聞的傳言、顛倒黑白的謠言、肆意編造的謊言借助網絡傳播擴散,不可避免地導致一系列偏激問責、無序問責、迫害性問責、網絡群體性事件、網絡民意的失衡等公民問責的異化現象,這主要呈現出以下幾個心理和行為表征:
1.網絡問責的開放性與交互性,為草根群體發泄不滿情緒、釋放社會壓力提供了虛擬的心理宣泄平臺,理性與非理性的情感同時充斥其中。一方面,網絡問責所營造的民間輿論往往成為社會輿論的主戰場,極大地監督公共權力的行使并影響到政府的決策。另一方面,由于草根群體構成的復雜性和非專業性又使網絡問責呈現出很大程度的不成熟和偏差,“在群體心理中,人們都有一種要表現社會正義感的需求”,南開大學博士生導師齊善鴻教授指出,“在網絡這個虛擬世界中,人們更容易淋漓盡致地進行這種需求的宣泄。然而,這也容易成為一把雙刃劍,走向極端就會演變成一種精神層面的群體暴力行為。虛擬社會的民間力量在這里容易失去理性,對社會構成巨大的傷害。”隨著網絡草根力量不斷的興起和壯大,在草根力量急速擴張的背后暗藏著一股潛在的沖動和情感的宣泄,尚不成熟的理智使得數量眾多的網絡用戶自發的聚集起來,對一些真實或想象的失德行為進行調查并予以聲討,利用網絡的平臺依托信息的廣泛傳播,借助“網絡追殺”“人肉搜索”等極端的形式給事件當事人或相關政治組織施加巨大的輿論壓力,企圖通過問責的形式獲得自己期待的處理結果,在這種道德義憤的口號下,不可避免的產生對公民正當權利的侵害,網絡暴力有代替實現管理的趨勢,公民的合理權利在網絡中蕩然無存。
這種非理性、異化的網絡問責行為就源于個人自由的濫用。憲法保證的公民言論自由不應該成為侵犯其他公民基本權利的借口,不能扭曲成以他人為客體、為手段的物欲橫流的根據,不應該成為夸大、歪曲公共事件的有利武器。按照德·拉吉羅教授的理解,“自由主義就始于承認人有自由隨心所欲地行事,人的行為屬于自己,發乎自己的個性,不可被旁人強制。”[1]1然而,不被別人強制的消極自由并不意味著人們可以為所欲為。在人類社會的早期,人類渴望并捍衛的自由是“自然的自由”,即完全不受限制、隨心所欲的自由。漫無限制的自由會引起漫無界限地干涉彼此的行為。要么,將導致所有的人連最低限度的需要也無法滿足;要么,將導致強者壓抑弱者的自由,強者為所欲為,而弱者有欲望而不能為之或只能“無欲無為”,形象地說,就是“狼的自由就是羊的末日”。[2]192任性放縱的自由只會摧毀人類自由的基礎,且一并摧毀人類的社會和文明生活。
2.網絡問責的弱規范性與匿名性,使得網絡“把關人”的主體權威及“話語權”受到嚴峻挑戰,非規范性、無序化問責交織其中。在網絡虛擬環境中,“人民迅速拋棄了所有的傳統,整合社會思想的中心價值觀念也不再有支配性,偶像失去了光環,權威失去了威嚴,在市場經濟中解放了的‘眾神’迎來了狂歡的時代。”[3]主體的人不再受各自的社會地位、社會階層、職業及身份的制約,其行為往往在“虛擬實在”的情形下進行,主體可以暢所欲言,可以盡情地發泄自己的消極情感,可以忘記自我存在而為所欲為,彰顯了自我的個性及作為交流主體的能動性,并且試圖依靠網絡空間擺脫現實社會里諸多規范的束縛及放棄自己的道德行為規范,放縱“本我”的欲念,從而降低了行為的自我約束,使得他們在網上往往不需要承擔自己的責任和義務,而濫用自己的權利,自律意識淡化,社會責任感缺乏。當“一個社會規范缺乏、含糊或者社會規范變化多端以致不能為社會成員提供指導的社會情景”,[4]將直接引發主體問責行為的失范和自由的異化。
自由主義哲學家以賽亞·伯林在“兩種自由的概念”中,明確地指出狂熱地追求積極自由是導致20 世紀專制暴政盛行的主要肇因。伯林認為,自由必須是有限度的,一些人的自由必須依賴于對另一些人的限制,既然我們無法享有絕對自由,那么我們必須放棄某些自由,以保障其它自由。真正的消極自由在于:我不愿意去干涉他人,同時我也從別人的操控中擺脫出來。“自由主義的最大生命力,完全在于它對消極自由的維護,在于它攻擊并消除傳統與權威刻板的控制,在這種批判中,無數新生的個人第一次得以按自己的方式生活。”[1]328
3.網絡問責的群體盲從性和主體依附性,使得問責主體產生隱形角色失范和角色錯位,容易陷入自我主體性的迷失及問責的失控化。在網絡草根問責中,問責“群體是個無名氏,因此不必承擔責任”,“有意識人格的消失,無意識人格的得勢,思想和感情因暗示和相互傳染作用而轉向一個共同的方向,以及立刻把暗示的觀念轉化為行為的傾向”,[5]20形成了網絡草根問責的群體心理特征及行為趨勢,個體的人“不再是他自己,他變成了一個不再受自己意志支配的玩偶”。[5]22當網絡問責方式缺乏足夠的秩序和有效的監督時,在意見領袖的引導下,草根問責的意見在群體交流討論中趨于一致,民意就有可能流向錯誤的方向,甚至容易被偽造和操縱,掩蓋真相的聲音依托網絡的固有優勢能在短時間內驟升,形成一個主流輿論,產生影響雪崩式的沖擊效果,難免出現群體問責言論過激、怨氣集中、行為失控的表征。
在伯林看來,人們剝奪他人的自由的動機大致有三個:(1)他們想把自己的權力強加在別人身上;(2)他們強調輿論一致,想把自己的意見強加于別人,或強迫別人放棄自身的意見而接受他們的看法;(3)他們堅信,“對于人們應該如何生活這個問題,存在一個且唯一一個正確答案……所有與這個答案相背離的言行都是危及人類得救的錯誤。”[2]260既然我們是完全正確的,為什么還要寬容謬誤的存在呢?不寬容、迫害隨之產生,必然導致意想不到的惡果,這便是“積極自由”背離自由的初衷而成為壓制工具的裂變點。缺乏公正、隨意的問責借助網絡的聲勢常常能以“公民意志”“人民主權”的面目出現,甚至成為社會某一熱點事件唯一合理性的解釋,容易形成網絡輿論暴力綁架公共權利的趨勢,“多數人的暴政”其結果是人們反遭奴役、踐踏,這也成為網絡問責行為異化的主要根源。
網絡草根問責是一種充滿悖論的問政方式,悖論的存在常常導致解決問責行為出現兩難的境地,如果放任自流,網絡草根問責就會引發許多肆無忌憚、為所欲為的極端行為;如果監管太嚴,又抹殺了網絡草根問責的意義和本色,抑制了公民參與政治的主動性與創造性。從本質上來說,要徹底矯正網絡問責行為的異化,就必須在理性分析的基礎上對其進行妥善有效的治理和規范,注重在“問責主體、問責客體、問責環境”等環節上下功夫,積極引導網絡問責走向良性發展的道路。
首先,要堅持以人為本,尊重與正確引導公民的網絡問責心理,強化公民的“三種教育”,不斷提升問責主體的網絡素養,提高公民理性問責的能力及自控、自律的能力,這是推進網絡問責走向良性發展的根本途徑。普通公民是網絡問責的前提和基礎,公民參政的素質和能力如何將直接影響網絡問責的效果。政府要通過多種途徑、全方位地加強公民的“三種教育”即網絡政治參與知識和意識教育、網絡政治參與實踐教育、網絡政治參與倫理和法制教育,積極引導公民參與政治的熱情,提高公民網絡問政的能力,培養公民以自律力為核心的網絡道德與責任意識,避免出現網絡政治參與的偏激行為,不斷提高公民對網絡信息的鑒別能力及是非辨別能力,善于利用虛擬網站平臺進行理性交流,理性思考,不信謠,不傳謠,自覺抵制不良思潮和偏激言論的傳播,強化其主體意識、責任意識和規范意識,只有這樣公民才能真正有效地利用網絡參與到政治體系中來,為政府提供好的意見和建議,維護好自身的各項權利。
其次,政府要堅持“線上回應,線下行動”的有效對接工作機制,不斷更新理念,創新工作模式,提升自我素質,積極面對問責,與時俱進地進行調整和因應,對民意與質疑實現從“無回應、被動回應”轉換到“主動回應”,這是推進網絡問責走向良性發展的現實途徑。面對網絡問責的興起,政府與組織如果僅僅采取“防、堵、管”的辦法去掩飾矛盾,回避矛盾,缺乏正確的網絡輿情研判機制、應急處置機制、安全保護機制,沒有采取正確合理的疏通、消解的方法,公共事件就會在短時間內無限擴散,群體輿論會更加激烈,可能導致民眾和社會情緒的井噴,網絡串聯誘發的群體性情緒波動會進一步激化群體性事件。因此,政府要轉變觀念,加強網絡問責的引導和調控,規避風險。一方面,地方政府應始終尊重公民的言論表達自由,從實際行動中保護公民的表達權,逐步建立和健全各種政府信息公開制度,如網絡新聞發言人制度、網絡聽證制度等,健全網絡輿情的收集反饋機制,完善網絡安全事件響應體系和應急機制,保障公民的知情權及政治參與權。另一方面,政府要正確處理政意與民意的相互關系,在實際工作中,應主動通過主流媒體、網絡輿論等媒介發現自身問題,了解民意,查找工作的疏漏,徹底摒棄“官本位”的思想,以“敬畏”和“寬容”之心面對網民的疑問,對于網絡的輿論、媒體的質疑,不要逃避或沉默,而要利用各種渠道和形式與網民及時溝通,及時公開與主動解釋說明相關問題,將反饋的情況、解決的辦法及時落實于實際工作中,以提高政府公信力,形成輿論的良性循環。
最后,政府要積極營造自由、寬松的政治參與文化環境,始終堅持“疏堵結合,強化自律,引導為主”的原則,加強“二個平臺”的建設,實現由“嚴控制”轉化為“巧應對”,力求引導形式創新、內涵提升、注重實效,不斷拓展、理順網絡問責的互動渠道,切實尊重公民的合理權利和政治訴求,這是推進網絡問責走向良性發展的實效性途徑。政府應通過加強與完善國家網絡法律體系,在網絡問責的形式與內容、權利與保障、運作與實施等各個方面制定相應的法律法規,做出規定,使網絡問責有法可依,有章可循。依法規范網絡問責的管理,建設配套的網絡問責管理約束機制,加強“二個平臺”的建設即網民網絡利益訴求平臺的建設、網絡訴求回應平臺的建設,及時把握網上整體輿情動態,核實信息,適時發布正面權威的信息引導輿論發展,褒善譴惡,充分發揮網絡“意見領袖”的作用,并注重對網民的人文關懷和心理疏導,因勢利導,采取不同的方式釋放網民非理性舉動和情緒,克服在群體矛盾、利益沖突以及突發性的重大社會事件等中的不穩定因素,促進公民網絡問責的健康發展。
[1][意]圭多·德·拉吉羅.歐洲自由主義史[M].楊軍,譯.吉林人民出版社,2001.
[2][英]伯林.自由論[M].胡傳勝,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3.
[3]孟繁華.眾神的狂歡[M].北京:今日中國出版社,1997∶13.
[4][美]杰克·D·道格拉斯.越軌社會學[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87∶53.
[5][法]古斯塔夫·勒龐.烏合之群——大眾心理研究[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