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雄獅

刺耳的防空警報13日上午響徹南京城上空。首次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儀式在此舉行,中國最高領導人習近平胸佩白花出席儀式。
公祭以“中共中央、全國人大常委會、國務院、全國政協、中央軍委”的共同名義舉行,所在地點為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其下就是埋葬死難者尸骨的“萬人坑”之一。
公祭開始,全場高唱國歌《義勇軍進行曲》。隨后,防空警報拉響,車輛輪船汽笛長鳴,人們低頭默哀,抽泣聲依稀可聞。一分鐘后,《安魂曲》響起,禮兵將8個巨大花圈安放于“災難墻”前。接著,77名青少年朗讀《和平宣言》。
習近平和85歲的大屠殺幸存者夏淑琴,及遇難者遺屬、13歲的阮澤宇一起,為“國家公祭鼎”揭幕。
大屠殺幸存者和遺屬、國共兩黨抗戰老兵、外國友人以及各界人士一萬人參加公祭。
這是血與淚的記憶,更是民族心靈深處難以消除的傷疤……
日軍侵華期間慘遭殺戮的死難者,都是公祭對象
“之所以定名為‘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日,主要是因為南京大屠殺事件是抗日戰爭期間最集中、最典型、最具代表性的一例。”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館長朱成山說。
為何從1874年算起 ?
對于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源頭,一般有三種觀點,從遠至近分別為1894年中日甲午戰爭、1931年九一八事變、1937年七七事變。
然而,國家公祭日所表述的“日本帝國主義侵華戰爭期間”,卻將這一時間維度更加拉長。
1874年初,日本政府以臺灣居民于1871年殺害琉球漁民為借口,發動侵臺戰爭。5月初,派遣陸軍中將西鄉從道率領3600余名日軍開始向臺灣進犯。日軍在瑯灣登陸后,燒殺擄掠,對臺灣人民犯下了嚴重罪行。由于臺灣人民的英勇抵抗和中國政府的抗議,日本政府于同年10月31日同清政府簽訂《日清兩國間互換條款及互換憑章》(又稱《北京專約》),迫使清政府支付50萬兩白銀賠款。
史學家認為,如果要追溯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究竟從何時染指中華大地,1874年是一個較為準確的界定。正因為此,當國家公祭日在表述公祭對象時,才使用了“所有在日本帝國主義侵華戰爭期間慘遭日本侵略者殺戮的死難者”這樣的表述。
為何稱作死難者而非遇難同胞?
與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的名稱不同的是,國家公祭日使用了“死難者”這一稱謂。這有何深意?
作為“確立抗戰勝利紀念日和設立國家公祭日”專家組成員,朱成山透露,圍繞著公祭日設立,相關文件從用詞到形式都經過了十分嚴密和慎重的討論。最先提出的就是“稱呼”問題。
“僅‘死難者這一用詞的敲定,前后就召開了多次專家座談會。”朱成山介紹,起初準備同紀念館的名稱保持一致,用“遇難同胞”,但“同胞”一詞意味著是同一國家或同一民族的人民,這對于今后要來參加紀念活動的外國人士來說,顯然不對,因此便將“同胞”改成了“者”。
隨著討論的深入,專家們覺得“遇難”一詞含義過于寬泛,不能充分表現侵略戰爭帶來的災難及后果的特殊性與嚴重性。還有專家提議用“受難”,但同樣存在意義寬泛的問題。此外,還曾考慮過用“殉難者”這個詞。
朱成山表示,南京大屠殺包含屠殺、強奸、焚燒破壞及公私財物的掠奪,但公祭對象非常明確,即被侵華日軍血腥屠殺的30多萬死難者。于是,他建議采用“死難者”一詞,最終獲得了一致認可。
在國家公祭網的主頁上,列出了作為祭奠對象的七大群體: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化學武器死難者、細菌戰死難者、勞工死難者、慰安婦死難者、三光作戰死難者、無差別轟炸死難者。
這七大群體雖代表了日軍典型罪行的受害者,然而,依然無法涵蓋所有。
12·13重建歷史認同
12月13日作為國家首個公祭日,其系列祭奠活動更是凸顯出國家重建歷史認同與國家認同的政治意識與政治意志。此次關于公祭的國家實踐,將南京大屠殺祭奠活動從民間與地方政府層次提升至國家層次,對于塑造國家意識與國家認同具有積極意義。
國家公祭日是二戰后各國反思和轉化戰爭遺產的普遍國家實踐,已構成國際慣例。比如波蘭的奧斯威辛集中營大屠殺紀念館、美國的珍珠港事件紀念館、俄羅斯衛國戰爭紀念館、日本的廣島和長崎原爆紀念館等,每年都舉行國家公祭。我國關于二戰的歷史紀念活動,以南京大屠殺為例,長期處于民間和地方層次,比如南京市的紀念活動從1994年開始堅持了二十年,但由于缺乏國家公祭的法律安排,在規模與影響力上頗有不足。與之對照的是,作為侵略國與戰敗國的日本,不僅在國內以原子彈事件展開戰爭祭奠,更是在南京大屠殺開始后的數日內(12月18日)舉行了陣亡將士公祭活動。此次設立國家公祭日,來自民間的長期呼吁、政協的連續提案、中日關系的曲折反復以及國家重建歷史與政治認同的明確意向。
政治的儀式化是政治體自我認同和維系的重要制度技術,是緬懷、回應和轉化政治體歷史功績與集體苦難的重要政治過程。這一傳統沒有因為現代政治的理性化而被打斷。現代的國家認同已發展出兩個基本層次:一是民族文化層面,以歷史命運共同體和民族主義精神為內核;二是政治法律層面,以憲法與公民權利為內核。此次以民族戰爭為主題的國家公祭日可歸入民族文化層面的認同范疇。12月4日的憲法日則可歸入政治法律層面的認同范疇。各國基于民族國家利益與歷史理性,均交疊運用上述兩種層次不斷強化國家認同,增強民族凝聚力與團結。如此,則今年12月的首個憲法日和國家公祭日,當可共同作為國家認同建構現代化的新思維與新進路。
關于國家公祭日的具體活動形式,各國具有大致相近的實踐與安排,比如國家領導人敬獻花圈并發表演講,群眾自發集會開展紀念活動。南京市將繼續以往的“集體默哀1分鐘”的安排,但國家層面的祭奠活動顯然會因為公祭日的國家化而升格,形成公祭日新的祭奠傳統。同時,基于互聯網時代的溝通交往特征,網絡公祭亦成為國家公祭的重要組成部分。此外,同主題的國家公祭只是國家的一種特別倡議行為,對歷史的紀念與承受仍應寄托于民間層次和日常實踐。
實際上,以抗戰為主題的國家紀念活動歷來受到中日關系變遷的影響。在此次公祭日之前,國家與民間對抗戰史與抗戰影視生產的投入和支持力度一直頗為強勁。中日關系在友好主題與歷史反思主題之間存在較大張力,近年來更是因為釣魚島事件和日本政治右翼化引發兩國關系緊張,從而在背景與動力上助推了國內抗戰敘事的強化以及公祭活動的國家化。當然,戰爭公祭在中日各自的歷史觀與敘事傳統中之意義和理據有別,我國公祭日的選擇顯示了立法者在國內政治精神凝聚與國際和平關系維護之間的理智權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