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加薪1500元夠不夠？

劉長

“我們不是‘科級了，我們是法官了。”深圳市鹽田區法院法官全浙賓試圖用通俗的話解釋他所親歷的改革。

法官們發現，工資卡里的數字終于向上跳動了。

變化源于四個月前啟動的法官職業化改革，深圳全市1072名法官取消行政級別，實現單獨序列管理，法官被定位為綜合管理、行政執法、專業技術類之外的“第四類公務員”。

改革的另一核心內容是薪級套轉，法官將憑法官等級而非官位來領工資。

從1997年最高法院開始法官職級評選時算起，這一天，中國法官已經等了17年。

沒有錢， 精英也只是虛名

談到這次改革，深圳市中級法院副院長郭毅敏用了“重啟”一詞。

深圳啟動法官職業化改革，可追溯到2003年，但方案數易其稿，屢屢夭折。沉寂十年后，2012年2月，鹽田區法院主動向深圳中院請纓，希望重啟對法官職業化探索。

2012年初，鹽田區法院院長盧成燕履新不到一個月，一名庭室負責人跑去參加區委某正科級崗位的競聘。“我感到很震驚，在法院他已經是正科了，為什么還要走？”盧成燕找人一問，明白了：法官晉升太慢了。

地方法院改革的動機非常現實——留人。“我們意識到，必須先解決‘人的問題，之后才能解決‘事的問題。”楊開拓說。

“人”的問題，簡而言之，一是晉升通道，二是錢。

在中國，法官的晉升與待遇，都與行政級別直接掛鉤。很重要的原因是，法官就是公務員。

1997年，最高法院頒布《法官等級暫行規定》，自首席大法官以下到最低的五級法官，共分四等十二級，法官依據工作年限、年度考核結果等逐級晉升。但因跟待遇無關，法官等級不被看重。“一般認為，法官等級高，也不能說明你水平高，最多說明你在法院干的時間長，是個榮譽而已。”鹽田區法院研究室主任張明軍說。

論證3個月后，2012年5月，深圳市中級法院批準鹽田區法院為全市法官職業化改革的試點單位。

思路很簡單：賦予法官等級以實際意義。“以前法官等級是虛名，我們要把它做實。”張明軍說。“我們區委建議，突破天花板的設置，大比例突破，只要法官好好干，48到52歲，可以達到副局級的待遇。”法院的想法，得到了鹽田區委書記郭永航的支持。一家民營企業開出幾十萬年薪，就可以輕易挖走鹽田區法院的法官，讓這位區委書記也很受刺激。

“十年沒有在法官保障上突破，我們發現靠法院一家不行。”郭毅敏總結說，要推進改革，需要地方黨委、政府的支持。

這次法院改革，被列為鹽田區2013年十大改革之首。

法官待遇要高過公務員

鹽田區法院指定張明軍和楊開拓兩位年輕法官負責起草改革方案。兩項體制內資源成為他們的重要參考。

一是兩份紅頭文件，即最高法院2011年下發的《法官職務序列設置暫行規定》和中組部2013年下發的《人民法院工作人員分類管理制度改革意見》，已劃出了法官等級序列的框架，但沒有“填充內容”。

二是改革基礎，深圳在2010年前后進行了公務員分類改革，仿造香港打造了公務員薪級工資制度，將全市公務員分為68個薪級，每個公務員的行政職級對應著若干個薪級，每年可根據其年度表現在其職級對應的薪級范圍內晉升一個薪級，而每3至5年滿足條件又可晉升一個職級。

起草者初步構思：將法官等級置換成相應的公務員職務，將現有的法官等級和深圳公務員的薪級制度“嫁接”。難點在于，怎么體現法官的職業化特點，并與公務員區別開來？

鹽田區司法改革領導小組匯聚了組織、人事、財政、編辦等多個部門的工作人員，各方反復研討和博弈之后，一致共識是：法官待遇應該要高。究竟高多少？起草者們對此進行了上百次的測算，并建立了個模型——兩個大學畢業生，一個當普通公務員，一個當法官，將兩者的從業年限和職級待遇等方面的基礎數據輸入Excel表格，生成結果。

最后，各方都能接受的最大公約數是：法官的工資薪級，在行政執法類公務員薪級的基礎上提升10%，以此作為改革的起點。結合深圳法官的平均工資水平推算，改革后，每名法官工資大約可獲得1500元左右的普漲。法官等級“可以更快一些，跳著晉升”。

張明軍和同事還制作了一套PPT，圖表顯示：改革后，一名普通法官在鹽田區法院，最終可以干到三級高級法官退休，可拿到相當于深圳市副局級的工資水平。“不用當官，但是退休可以拿到跟院長一樣多。”鹽田區法院司改小組用這些通俗的表述，希望增強法官對未來的信心。

法官不再擠“官道”

2013年4月，鹽田區法院的總體方案上報深圳市委。按照當時的部署，鹽田和龍崗二區先行試點，若有成效，再推廣到全市。不過，當年11月召開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加快了改革進度，深圳決定：2014年直接在全市推開。

2014年1月，深圳市委常委會審議通過了《深圳市法院工作人員分類管理和法官職業化改革方案》。在“鹽田版”基礎上形成的這一方案，決定對法官實行與法官等級掛鉤的薪級工資制度。法官擔任領導職務的，工資福利及社會保障也按照法官等級而非行政級別來確定。

2014年5月，每位深圳法官都拿到了一張“法官薪級套轉表”，表格列明了改革之后各自的法官職級、薪級計算方式和套轉結果。每個法官有兩個多月的時間作決定：今后是當法官，還是做行政。選擇留下，就必須重回辦案一線——未來法官將禁止在政治部、辦公室、監察室等司法行政崗位任職。

“改革讓我們在法官序列里面變得可以期待。”鹽田區法院民一庭庭長孫小玲說，如果沒有法官職業化改革，她要晉升，只能去競爭副處長崗位，現在終于可以不去擠這個獨木橋，只需等待法官等級的晉升。

“我們法院，法官的選擇驚人的一致。”據鹽田區法院研究室主任張明軍介紹，鹽田區法院有50名擁有法官資格的法官，有48人選擇了繼續留在法官隊伍。在整個深圳法院系統，1132人具有法官資格，選擇留在法官崗位的為1072人。

2014年7月1日，1072名法官全部完成薪級套轉。

法官漲薪還是太少了

除了法官分類和薪級套轉之外，另兩項重要改革順勢推進：審判權運行機制改革和聘用人員管理制度改革。

在鹽田區法院，一線辦案的主審法官明確為15人，徹底實現“裁判者負責”。其余的法官只能是“助審法官”，主審法官與助審法官之間不再有隸屬關系，也不組成固定合議庭。不過，新選出的15名主審法官發現，他們將要背負更重的責任，以及更重的辦案任務，但此次改革并未對他們差別對待。

“經過這次改革，據說每個法官可以增加1500塊錢，太少了，我們不能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深圳大學法學院教授曾月英說。這位曾在珠海市中級法院掛職過副院長的學者宣布，她將在接下來的各種場合公開表態：法官這次漲的薪水還是太少，法官的收入保障，應該幾倍于公務員。鹽田區法院主審法官黃晶晶則擔心：“如果我們的利益一下提到很高，其他不是主審法官的法官會不干了，其他公務員也不干了。”

張明軍表示，下一步，鹽田區法院將落實法官辦案津貼制度，這樣不審案的法官就不會眼紅，但是“能不能爭取得到還不知道”，“只要涉及錢的問題，阻力都會很大”。

在鹽田區法院法官全浙賓看來，法官職業化保障還要進一步細化。除了錢的問題，還有法官的免責機制和人身保護的問題。作為一名刑事法官，他審理刑事案件時，不僅要考慮公不公平，還要考慮檢察院要不要抗訴，反貪機構會不會因為法官的判決結果而對法官個人“采取手段”。“我敢判一個當事人無罪，但我如何保護自己？”

在司法界人士看來，建立法官的職業保障體系，樹立法官職業的尊榮感，現在的改革仍只是起步。

摘編自2014年12月11日《南方周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