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洪建
兩年前的一天,安徽某小學老師問我:“您覺得小學生讀《論語》等國學有用嗎?”
“沒有!”當時真的沒有猶豫。
“我們這里的高中老師說,小時候感覺不到有用,等上了高中你會發現有用的。”
“是的,高考的名句默寫或許用得著,寫作文時引用名句或許用得著,除此還能給孩子帶來什么嗎?”沒等老師說話我又接著說,“小時候,我們就背《春曉》這首詩,就背《詠鵝》這首詩,哪怕到了今天,除了會背,我們真的能理解它們美在哪里嗎?”
“不能。”
“那就別學了。”
后來在很多地方講過這個故事,當然也被很多“國學派”批評。我想說的是,如果我們的國學教育僅僅限于儒學或者等同于儒學是一種悲哀的話,那么用遠離孩子的方式來教國學,那就是更大的悲哀。從人的創造力發展規律來看,小時候“填充”的知識越多,越對孩子未來創造力的發展局限。正如一個空空的碗里,你放的黃豆粒數目越少,晃動碗的時候,黃豆粒之間的組合方式就越多樣;放得越多,它們之間的組合方式就越少。同理,人的大腦子早期被“填充”的東西越多,那么將來孩子的創造力就越弱。這或許就是我國的基礎教育階段知識能夠超越西方國家,中小學生能夠在國際學科奧林匹克競賽中屢獲金獎而我們的孩子成年后在創造力方面遠遜西方的原因所在吧?
我之所以在上文中重復提到“填充”,是指很多知識不是孩子們發現的,就國學來說,往往不是孩子們理解的, 卻是被“國學愛好者”塞給孩子的東西。之所以那么強烈地塞給孩子們,一則他們相信,多記點東西以后會有用的;一則總想把孩子培養成類似《論語》《弟子規》里要求的孩子。
以貼近孩子的方式學國學,才能讓國學成為血液,和孩子的靈魂交融在一起。
應該是5年前,那時女兒5歲,幼兒園中班。一天回到家里就很委屈地對我說:“爸爸,我們班一個男生欺負我,你幫我打他。”
“他怎么欺負你的?”
“吃飯的時候,他總是搶我凳子,我換一個地方,他還搶我凳子。”女兒的語氣里滿是委屈,還差點伴隨著淚花。
“那你怎么辦呢?”
“我和他搶,但我搶不過他。”
這是肯定的,一個小女生肯定是搶不過男生的,我也知道這么小的孩子的靈魂里是沒有善惡的概念的。于是,那天給寶寶講了一個故事:
有個和尚叫仰山慧寂。一天他問三對慧然:“你叫什么名字?”
慧然說:“我叫慧寂。”
慧寂說:“不對!慧寂是我的名字。”
慧然說:“好吧!那我就叫慧然吧!”
后來,慧然成了一個很有名的高僧,因為他從來不和別人計較什么,也不去和別人爭,他相信每個人都是好的,別人跟你爭你以讓就顯得你是個比別人好的人,時間長了,你也會成為一個很厲害的人。
“好吧,明天他再搶我的凳子,我就讓給他。”
后來,就再也沒了爭凳子的事情了。
剝離了孩子的生活去告知道理,道理就永遠徘徊在孩子的靈魂之外,而契合了他的生活體驗的道理才是真正有價值的道理。
孩子遇到不快了,我會給她講“放下”的禪宗故事;孩子學習遇到困難時我會告訴她“吃飯睡覺”的典故;孩子不懂得感恩時,我會給她講“背妹妹”的公案……她也在這些故事的熏陶下,自己捧起了《禪是一枝花》《輕輕松松禪一會兒》等書。讀這些東西,不是因為讓孩子信佛,而是能從這些禪宗小故事中吸取營養,獲得智慧。
三年級時,一次小測驗沒考好,她就賭氣,拼命去學習。看到她拼命學習的樣子,我真有些為他擔心。于是就和她討論起了下面的公案——有一位少年渴望練一身超群的劍術,便千里迢迢來到一座仙山,求教于一位高人。這少年一心想早日成功,拜見后便說:“我決心勤學苦練,請問師傅要多久才能學成下山?”師傅答道:“10年。”少年嫌太長,就說:“假如我全力以赴,夜以繼日,需要多長時間?”師傅說:“這樣大概要30年。”少年大驚:“為什么全力以赴反而要30年?”師傅不答。少年又說:“我要不惜一切代價,拼死拼活修煉。”師傅說:“這樣你就得跟我學70年。”
“姑娘啊,你告訴老爸,這個公案是什么道理?”
“越勤奮就越學不好唄!”孩子的理解,就是這么單純。
“那你的意思是,人家是告訴我們不要好好學習啊?肯定有正面的道理,我們要學會從好的方面來理解問題啊。”
后來我們逐步深入的聊天,讓她明白了“用無為的心做有為的事”、“無欲則剛”、“欲速則不達”的道理。
真的,她很小的年紀就懂得了詳細有計劃地去安排自己的事情,從來不會考慮下次要達到什么目標或考多少分的問題,她總是認真地做好每一天的事情。我的很多朋友問我:“你家女兒怎么做什么都不緊不慢的?”我總是告訴朋友說孩子是個慢性子。其實,我明白一個最終成就自己的人不一定是理想遠大的人,而可能是一個能夠用平淡的心走好腳下路的人。
由禪宗的故事,她積累了豐富的學習素材的同時,也明白了眾多的生活道理;由禪宗故事開始,她逐步去涉獵老莊學說。這點和別家孩子不同的地方。因為別家孩子總是從《三字經》《弟子規》和《論語》等開始國學啟蒙的。熟知中國歷史的人都知道,真正進入封建社會之后,除西漢和唐王朝之外的幾乎所有朝代都是儒學治國的,而恰恰這兩個用黃老學說治國的朝代是中國歷史上最具生命力的朝代,這點是值得思考的。誠然,我們讓孩子從“故事”入手的目的不是學什么學說,而是想用貼近孩子的方式了解點中國經典,而不是用成人的“要求”來束縛孩子的路程。
接觸老莊,是從莊子故事開始的。例如“莊周夢蝶”、“子非魚”、“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曳尾于涂”、“骷髏頭骨對話”等等。在這些充滿生趣和智趣的故事中,孩子的頭腦不斷得到豐富,思維不斷得到提升,靈魂也不斷在豐盈。更重要的是她開始在白話故事的基礎上去找白話故事的文言版本。例如:
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之上。莊子曰:“鯈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因為知曉該段文字的白話故事,在讀文言版本的時候,她會自己去會主動揣摩一些文言詞語的意思,也就是在這種慢慢的揣測中,她的文言閱讀水平得到了提升。再學習課本上的古詩時,她就顯得比別的孩子輕松了許多,而且也能初步理解詩歌的美好了。
誠然,就是在這樣的閱讀中,逐漸由我的引導轉向了她的自主要求。她開始讀《莊子》的其他短篇什,開始了對《論語》《增廣賢文》等的閱讀和記憶。我知道,此刻她的記憶就多了些理解的成分,或者說,她正是因為有了一定程度的理解而開始喜歡那些經典中的美好東西。具體到這些經典中的哪些東西,憑的是她自己的篩選,基于是她自己的愛好,而不是我、我們所認為的應該讓孩子去讀的東西。
今年,上四年級的孩子,每次作文都會讓老師在課堂上表揚、宣讀。因為她稚嫩的手寫出的富有風趣的故事和富有哲理的文字總能讓人忍不住叫好。我知道這是她國學積淀的一點點呈示而已。
就是在剛過去的暑假。她開始了閱讀西方三大經典——《圣經故事》《古希臘神話故事》和《古羅馬故事》。看到她癡迷而幸福的樣子,我忍不住去想:國學,或許不應該限制為中國的古典文化吧?西方的經典何嘗不是他們的“國學”?是不是我們也該接觸一下?
以貼近孩子的方式學習國學,應該是讓國學成為靈魂最好的方式吧。
(作者單位:蘇州大學附屬中學)
本欄責任編輯 李 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