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話“辣～”的語法功能

摘 要：“辣～”在上海話中使用頻繁，目前在上海市區方言中有“辣、辣辣、辣海、辣該”四種表現形式，通常認為它們的區別只是不同年齡層的使用習慣。本文的重點便是對“辣～”的語法功能進行分析，并試圖對“辣、辣辣、辣海、辣該”在語法功能上所存在的差異進行區分。

關鍵詞：“辣”；“辣辣”；“辣海”；“辣該”；語法功能

“辣～”在上海話中使用相當頻繁，由此引發眾學者對其研究及探索，1997年第二期《方言》雜志刊登了徐烈炯、邵敬敏先生的《上海方言“辣、辣辣、辣海”的比較研究》，同年平悅鈴教授于第五屆全國現代語言學研討會上也發表了《上海話中“辣～”格式的語法功能》一文。時至今日，語言隨著社會的發展也同樣發生了變化，筆者在閱讀這些論著時，明顯感覺到細微的語言變化日積月累，反映出語言在不同時代的明顯差異。比較各家觀點，望再次討論“辣～”的語法功能，兼與各位先生商榷。

1 “辣～”的三種詞性

1.1 “辣～”充當動詞

“辣～”可以充當實意動詞，表示北京話中“在”的意思。如：伊辣辣/辣海/辣該伐？——辣辣/辣海/辣該額。此處注意，“辣辣”在年輕人中已很少使用，除以上三種外，還會增音“辣辣海”一詞，如伊辣辣海伐？——辣辣海額。

若當“辣～”充當實意動詞時，四種形式中唯獨“辣”不能單獨使用。雖然動詞“辣”相當于北京話中的“在”，但是它跟“在”又有所不同，“在”可以獨立做謂語，也可以單獨回答問題，而“辣”則必須帶上處所賓語才可以做謂語。因此，可以看作是一個“粘賓動詞”。錯誤用法如：儂辣伐？——吾辣。

1.2 “辣～”充當介詞

表示“在某處”的意思。這時，“辣～”的四種形式都可以使用。例如： （1）吾辣/辣辣/辣海/辣該屋里向看書。（2）儂辣/辣辣/辣海/辣該外頭做啥？

“辣、辣辣、辣海、辣該”的區別主要是不同年齡層的使用習慣。老派一般習慣單用“辣”；中年人則選擇四者兼用，“辣海、辣該”的接受度相比老年人大；而年輕人則更傾向于用“辣海、辣該”兩詞。

1.3 “辣～”充當助詞

“辣～”在充當助詞時，并沒有實際含義，可以作為附屬結構與動詞相配合，表示一定的體意義。虛化后的“辣～”與動詞相配，表示的體意義有兩種：進行體和存續體。此處簡要說明：當“辣辣/海/該”位于動詞前作進行體標記，位于動詞后作持續體標記，作持續體標記時省略后一語素。例如： （1）吾辣海游泳。（2）菜放辣臺子浪向。

說明：例句1）中的“辣海”表示進行體，代表“游泳”這個動作正在進行。例句（2）中的“辣”表示的是存續體，表示“菜”放在臺子上所處的狀態。由此得出，動詞前的“辣～”表示的是進行體，而動詞后面的“辣～”則表示存續體。又如：（1）“辣辣/海/該”位于動詞前作進行體標記。A吾辣辣/海/該看書，伊辣辣/海/該打游戲。（2）“辣辣/海/該”，位于動詞后作持續體標記。B大門關辣辣/海/該，窗門開辣辣/海/該。

這里的“辣辣/海/該”在動詞后作持續體標記，表明動作持續的狀態，同普通話動詞后的“著”作持續體標記一樣。但此處“辣辣”在年輕人群中已逐漸少用。另外需要注意的是，進行體標記還具有省略形式“辣”，如吾辣看書，伊辣打游戲。而持續體標記，位于動詞后的“辣辣/海/該”則無省略形式，所以就不能說成：大門關辣，窗門開辣。

1.4 “辣～”與動詞類型的制約關系

由于“辣～”表示一定的體意義，而不同動詞又有不同的性質。因此，并不是所有動詞都能和“辣～”搭配，即“辣～”的用法與動詞的類別有關。戴耀晶《現代漢語時體系統研究》一書中就將動詞分為以下幾類：

靜態動詞：屬性、關系動詞——是，姓，等于，標志著；心理感覺動詞——知道，相信，抱歉，怕；姿勢動詞——站，坐，躺，蹲，住；位置動詞——戴，拿，掛，吊，抱。

動態動詞：動作動詞——踢，砍，碰，咳嗽（表示瞬間）看，吃，想，洗澡（表示持續）；結果動詞——死，爆炸，醒，見（表示瞬間）變好，長大，走進（表示持續）。

其中屬性、關系動詞和結果（表瞬間）動詞不能與“辣～”相配合。例如： （1）吾辣/辣辣/辣海/辣該是研究生。（2）吾是辣/辣辣/辣海/辣該研究生。（3）吾辣/辣辣/辣海/辣該姓陳。（4）吾姓辣/辣辣/辣海/辣該陳。

因為瞬間動詞所表示的動作在瞬間就可以完成，不能延續下去，即動作從開始到結束所持續的時間極短。因此，不能與表示一段時間的存續體相配合。且結果動詞表明事件已經有了結果，無需再進行下去。所以，結果瞬間動詞不能與“辣～”相配合。又如： （1）囡囡辣/辣辣/辣海/辣該睡醒了。（2）囡囡睡醒辣/辣辣/辣海/辣該了。心理感覺和姿勢動詞的前面不能帶“辣～”，后面可以跟上“辣～”，表示某種狀態的存在。如：阿孃可以坐辣海/辣該，應該勿會吃力額。其余類別動詞的前后均可以帶上“辣～”，此處不再詳細舉例說明。

2 “辣～”的語法功能

上文已經提到，“辣～”作為助詞所表示的體意義有兩種：進行體和存續體。因此，根據助詞“辣～”與動詞搭配的相對位置可以看出其語法功能有所不同。

2.1 進行體

進行體表示動作正在進行，可以發生在過去的時間進程中，也可以發生在現在的時間進程中。例如： （1）昨天夜到，媽媽回來額辰光，吾辣該看書。（過去進行時）（2）儂辣辣做啥？——吾辣海寫論文。（現在進行時）

因此，我們可以總結出，“辣～”在以下兩種情況中所表示的進行體含義：1）“辣～”用在動詞之前。如：妹妹一回來就辣辣做功課。2）“辣～”用在動詞（除心理感覺和姿勢動詞外）之后且緊跟動詞，主語是有生命的。例如：伊拉已經吃辣海了。需強調的是，在2）情況下，只有“辣海”和“辣該”兩個詞可以用，“辣”和“辣辣”的使用受到限制。例如：（1）儂快點來，阿拉已經吃辣辣了。（2）個腔伊一直發寒熱辣。

2.2 存續體

“辣～”與動詞搭配的存續體比進行體更為復雜，大體上可以歸類為以下四種情況：1）“辣～”緊跟在動詞之后，動詞之前的主語是非生命的。2）“辣～”在心理感覺和姿勢動詞之后，動詞之前的主語可以是有生命的，也可以是非生命的。3）“辣～”遠離動詞。4）“辣～”在非動詞之后。

第一，“辣～”緊跟于一般動詞之后，有兩個前提：其一，必須緊跟在動詞后面。其二，主語必須是非生命的。例如，天氣預報講明朝老冷額，吾想帽子戴辣海，棉襖穿辣該，應該就勿會冷了。

作為實意動詞，“辣辣”、“辣海”、“辣該”均表示“在”。后面跟處所賓語時，“辣～”格式中后一語素可省略，形成“辣”的省略形式。這種省略形式也可以表示“在”之意，用法同普通話實意動詞“在”相同。但若“辣～”后面沒有跟處所賓語時則不可省略后一語素。例如：

（√）吾辣（辣/海/該）美國讀書。

（×）伊辣伐？——勿辣。

同樣需要注意的是，跟“辣～”后面帶處所賓語的情況有所不同，如果“辣～”后面帶的是地點狀語，則只能用“辣”、“辣辣”兩種，不能用“辣海”和“辣該”。如：坐辣海沙發高頭。/擺辣該櫥里向。

對于“辣”是“辣辣”、“辣海”、“辣該”的省略形式，至今為止，筆者總結出來前人有三種不同的看法。第一種，看作省略形式，將“辣辣/海/該”看成是先生的，“辣”（下轉第頁）（上接第頁）是后起的。第二種，把“辣～”看成是先生的，“辣辣”是“辣”的衍音形式，即為后起的。第三種看法則認為“辣～”是“辣辣”的合音形式，由于前后音節語音的相似性產生，這種看法也贊同“辣辣”是先生的，“辣”是后起的。

第二，“辣～”在心理感覺和姿勢動詞后。“辣～”跟在心理感覺動詞之后表示某種心理感覺的存在，有生命和非生命的名詞皆可做主語。例如： （1）不好意思，吾交關抱歉辣海。（2）儂勿要講了，個樁事體吾曉得辣海。

“辣～”用于姿勢動詞之后表示一種姿勢狀態的存在。例如：吃好夜飯，吾歡喜立辣海看電視。

第三，“辣～”遠離動詞。遠離動詞的“辣～”常常會出現在句子的末尾，基本上只有“辣海”和“辣該”兩個詞可以使用，而“辣辣”和“辣”則不能用。例如：

（√）門口頭曬太陽辣海/辣該。

（×）門口頭曬太陽辣/辣辣。

這類遠離動詞的“辣～”，仍然與動詞保持關系，表示一定的存續意義，依然充當具有存續意義的體助詞。這可以從此類句子的倒裝形式中得以證明。例如： （1）屋里向有醬油辣海。（2）屋里向醬油有辣海。

這兩個句子有著相同的表達意思，例（2）將例（1）中的“醬油”提到了動詞“有”的前面，所以可以看作是例（1）的倒裝形式。所以說，這兩句中的“辣海”具有相同的意義，都是表示存續意義的體助詞。除此，這兩類例句還有一個明顯的不同之處：例1）去掉句末“辣海”，句子仍能成立，而例（2）的“辣海”去掉后，句子就不能單獨成立了。因為例（2）句中，將賓語“醬油”提前，動詞“有”后面沒有其他成分，為了使句子保持平衡，句中“辣海”一詞就必不可少了。而例1）句子本來就平衡，即使沒有“辣海”句子也通順。

但在有時，有無“辣海”所包含的時態意義是截然不同的。例如： （1）吾吃蘋果。（時態意義不明確）（2）吾辣海吃蘋果。（表示正在“吃”的進行狀態）

第四，“辣～”在非動詞之后。“辣～”在句末，但整個句子中沒有動詞，這時的“辣～”仍然表示存續體，表示非動詞所描述的狀態的存在。例如： （1）儂額房間交關清爽辣海。（2）現在伊額英文不得了辣海。例句（1）中的“辣海”表示“干凈、清爽”這種狀態的存在；例句（2）中的“辣海”則表示“很厲害、不得了”情況的存在。

3 小結

通過上文逐層分析，“辣”、“辣辣”、“辣海”、“辣該”在語法功能上的使用及區別愈發清晰。實際上，“辣辣”和“辣海”、“辣該”是互補的，它們各自又可以簡化為“辣”，所以“辣”除了動詞單用不可以之外，其余和“辣辣”以及“辣海”、“辣該”的語法功能是近乎重合的。我們一直認為，“辣”、“辣辣”、“辣海”、“辣該”這四種形式固然反映了不同年齡層的上海人各自有傾向性的習慣說法，同時，更反映了這些常用詞語內部更為深刻的語法功能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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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陳澄（1990—），上海人，上海大學文學院2012級碩士，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字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