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E能否拯救歐洲

冷凱

歐洲人現在有足夠的理由感到恐慌：德國、意大利第二季度經濟衰退，法國經濟萎靡不振，歐元區整體經濟的增長停滯仿佛在告訴人們：歐洲離真正的恢復還有很遠。

“歐洲正處在長期經濟停滯的危險之中。”美國前財政部長拉里·薩默斯（Larry Summers）說。在他看來，在緩慢的經濟增長已經成為新常態的時候，除非歐洲人找到完美的解決方案，“否則歐元區找回合理又快速的經濟增長的概率很低”。

薩默斯的話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認可，對于在六年內已經兩陷經濟衰退的歐洲人來說，第三次衰退絕對不是他們想看到的，因此，無論是歐盟委員會、歐洲央行還是安吉拉·默克爾（Angela Merkel）都在試圖為歐洲經濟找到解決方案。

而其中，歐洲央行主席馬里奧·德拉吉（Mario Draghi）率先給出了自己的應對方案：量化寬松。

歐盟版QE

量化寬松，又稱QE，可以簡單地歸納為印錢和降息。在過去的幾年，QE已經成功地幫助美國和英國走上了經濟恢復的道路，日本也正在采取類似的方案。因此，在業界看來，QE是發達國家對抗經濟衰退的“阿司匹林”。

現在，歐洲央行也開始求助這種萬能藥，2014年9月4日，德拉吉宣布將基準利率由0.15%下調至0.05%，將商業銀行在該央行的存款利率由-0.1%調降至-0.2%；同時，他還宣布歐洲央行計劃購買資產擔保債券（ABS），并且提供低成本的四年期貸款，這些措施將使該央行的資產負債表增加0.7萬億歐元，增至2.7萬億歐元，達到2012年初的水平。

雖然德拉吉并沒有公開承認，外界卻一致——也很驚訝地——認定歐洲央行的新政策就是QE。這兩招的目的很明顯：鼓勵銀行放款，增加消費和投資；促進歐元進一步貶值，增強歐元區出口商品的競爭力。

歐盟版QE一出場就獲得了“不錯”的效果：當天（9月4日），歐元兌美元的匯率就創下了2013年7月以來的最低值，同時，法國等國出現了國債收益率呈負值的情況。

“如果這套政策能夠順利實施，那么歐元區的企業能夠立即享受到較低的融資成本；對于銀行來說，QE可以提高它們的財產收益，增強它們的償付能力，讓它們有更多的實力去向實體經濟借款；更重要的是，對債券的購買可以提高信譽度，比通過法律強制措施來穩定價格的辦法具有更好的效果，因此可以更好地保持通貨膨脹預期。”摩爾資本（Moore Capital）全球高級分析師基尼·佛里達（Gene Frieda）表示。在美國和英國，這些效果都得到了驗證。

這樣的效果正是歐元區所需要的：歐元區2014年第二季度的投資額同比下跌0.3%，是2013年以來的首次，這被認為是造成歐盟第二季度經濟增長停滯的罪魁禍首；更糟糕的是，8月份歐元區的通貨膨脹率僅為0.3%，遠低于歐洲央行2%的標準。在德拉吉看來，如果這種較低的通貨膨脹率繼續維持的話，歐元區很有可能陷入日本那樣的麻煩——投資者、消費者和商家會把自己的錢存起來以期待價格進一步下跌。

“歐洲央行將會采取一切措施來保證中期的價格穩定，歐元區中長期的通脹預期應當緊緊地固定在2%左右。” 德拉吉在9月4日的會議上這樣闡述歐洲央行新政策的主要目的。

那么，他會如愿以償嗎？業內不這么認為，德國貝倫貝格銀行高級經濟學家克里斯蒂安·舒爾茨（Christian Schulz）說：“歐洲央行的新政策還不能稱為美國那樣的‘全面的QE，因此它很難取得美國的成效。在過去的兩年中，歐元也曾貶值，歐元區國家債券收益率也曾出現負數，而且基準利率也降低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0.15%，但這些對歐洲經濟的恢復都沒有起到多大作用。很顯然，市場正在期待大規模的資產收購計劃，其中就包括對政府債券的收購，對于德拉吉先生來說，想要讓歐洲央行做出這樣的決定還需要經過很多討論。”

分裂的歐盟

舒爾茨的觀點代表了大多數不看好歐盟版QE的人的想法，他們認為歐盟版QE只能說是縮水版的QE，效果也自然會大打折扣。

造成歐盟無法采取“全面的QE”的原因正是歐盟內部的意見不統一。據悉，德拉吉在9月4日的會議上沒有直接宣稱“歐盟啟動QE”的原因就是在由24個成員組成的管理委員會中有反對的聲音，其中最大牌的反對者是德國央行行長延斯·魏德曼（Jens Weidmann）。

“歐洲央行之前采取的一些措施還需要時間來驗證是否有效，比如說我們在6月份才剛剛降低對銀行長期貸款利率。因此現在著急來采取QE是沒有必要的，貿然推進會增加歐洲出現資產泡沫的危險。”魏德曼說。他和他背后的德國政府一直都是歐洲央行政府債券購買計劃的堅定反對者，也被認為是德拉吉在歐洲全面啟動QE的最大障礙。

而德國在歐元區經濟恢復中扮演的“反派角色”不止這一個。自歐債危機爆發以來，德國總理默克爾一直都在堅定地恪守“節儉主義”，不僅僅在歐洲央行購買政府債券方面“一毛不拔”，還要求歐元區各國，特別是麻煩不斷的希臘、塞浦路斯、西班牙等國減少政府預算，推進結構改革，對各國的基礎建設投資、民眾就業和福利都帶來了負面的影響，讓德國和默克爾都贏得了“歐洲小氣鬼”的惡名。

因此，當德國爆出2014年第二季度GDP縮水0.2%時，有很多美國、英國甚至法國的媒體都嘲笑“鐵公雞自食其果”，當然，更多的人擔憂歐洲頭號經濟引擎的失速會將歐元區進一步推向衰退的深淵。

德國郵政銀行經濟學家蒂洛·海德里希（Thilo Heidrich）將烏克蘭危機和對俄羅斯的經濟制裁歸納為德國第二季度經濟縮水的主要原因，同時他也認為第二季度的萎縮“中和”了第一季度的強勁增長，而德國連續兩個季度的國內消費水平的增長表明德國經濟依然有希望在第三季度重新回歸正軌。德國經濟部長西格瑪·加布里埃爾（Sigmar Gabriel）也表示德國會在2014年余下的時間內保持GDP的正增長。

在整個歐元區內，受德國所迫進行結構改革的西班牙在第二季度取得了0.6%的GDP增長，為歐元區之最；相比之下，因為擔心結構改革對本國就業產生負面影響而遲遲不肯行動的法國和意大利第二季度的GDP增長率分別為0和-0.3%。這樣的數據對比似乎也正在給德國人底氣：按照我們說的去做也沒錯——實際上，在德拉吉拋出歐盟版QE的第二天，默克爾政府的幾位成員就批評說這樣的政策會降低結構改革對于法國和意大利的重要性，從而影響它們的積極性。

“這就是歐洲，它不像美國、英國和日本那樣一個政策會在國內得到全面統一的執行。”拉里·薩默斯說，“盡管它們看起來是一個整體，但是每個國家的經濟狀況以及對問題的理解都不同，想要QE在歐洲獲得一致的肯定是很困難的事。”

而在克里斯蒂安·舒爾茨看來，即便歐元區能夠實施全面的QE，如何照顧到所有成員國，讓它既不像“劫富濟貧”，也不會“加大貧富差”，這同樣是一個艱巨的挑戰。“買哪些國家的債券、買多少、怎么買，這些問題都需要德拉吉和歐洲央行認真思考。”

進擊的德拉吉

由此看來，德拉吉身上的擔子十分沉重：不僅僅要對付默克爾和魏德曼這樣的“老頑固”，還得照顧18個歐元區成員國的利益。

不過德拉吉以往的經歷表明他很擅長處理這方面的困難。2012年夏季，歐債危機炙烤整個歐洲大陸，德拉吉在倫敦宣稱要“不計代價”（whatever it takes）地保住歐元，并且通過降息等手段做到了這一點。

而現在，德拉吉認為又到了“不計代價”的時候。與兩年前不同的是，曾經與他站在一起指出意大利潛在危機的德國這次站在了他的對立面，與兩年前相同的是德拉吉再次“先斬后奏”——2012年他在倫敦脫稿發言，讓歐洲央行不得不在事后采取措施跟上他的節奏；2014年，德拉吉在9月2日才將有關購買ABS的計劃發給歐洲央行各個委員，讓正在休假的魏德曼等人措手不及，之后盡管內部意見不統一，德拉吉還是發布了縮水版QE，讓外界以及同行們都大吃一驚。

德拉吉這種“不按理出牌”的方式讓很多人叫苦連天，不過他曾經“單槍匹馬”拯救歐元的經歷讓一些人對他還是抱有希望。在9月4日的會議上，德拉吉反復強調單單憑QE無法拯救歐元區于水火。“如果沒有正確的結構政策，沒有貨幣政策或財政刺激能夠成功，正確的結構政策必須能夠培養增長潛力，為經濟發展注入信心。”他說。

在基尼·佛里達看來，如果QE能夠全面實施，它會降低結構改革對國家經濟造成的負面影響，為意大利、法國等國進行結構改革預留了一定的空間，而德拉吉強調結構改革的重要性也許表明，他不會讓德國所擔憂的“意法兩國因為QE而不去進行結構改革”的事情發生。

9月12日，歐盟財長會議在米蘭召開，會上的一個焦點就是意法兩國的改革問題。據悉，法國政府希望歐盟能夠放寬期限，允許它在2017年完成將赤字占GDP比例降低到3%的歐盟標準的目標（之前法國政府承諾是在2015年完成此目標）。在這一點上，德拉吉與德國站在了一起，他們均表示巴黎應當盡力履行自己的承諾，而不是祈求布魯塞爾的寬限。

“德拉吉對于經濟形勢有著很好的判斷。”英國央行行長馬克·卡尼（Mark Carney）這樣評價自己的同事。對于現在的歐洲來說，美國的復蘇、烏克蘭危機、制裁俄羅斯以及可能出現的蘇格蘭獨立無時無刻會對歐元區經濟產生影響。面對不穩定的局勢，即使頑固如德國或驕傲如法國也會坐在一起，討論一下對歐元區整體有利的方案。

“也許德拉吉正是看到了這一點，因此說，在歐元區實行全面的QE并非完全不可能。”佛里達說，“這肯定是這位‘超級馬里奧正在追求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