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喜
“把國際航運中心建設等同于集疏運體系等硬件指標,上海國際航運中心建設步入歧途,在國際上至今沒有話語權和定價權。”華東政法大學國際航運法律學院院長趙勁松接受《中國經貿聚焦》專訪時表示。
國際貿易模式轉型上海迎來歷史性機遇
“到2020年,上海要建成國際航運中心,還要有大戰略和國家頂層設計。爭取到2049年,上海能引領世界航運業的發展,從這一高度來看上海國際航運中心建設。”
倫敦引領世界發展兩百余年,此后是紐約引領世界發展。21世紀的后半世紀,能夠引領世界發展的城市應該在亞洲。對此,上海、香港、新加坡站在同一起跑線上。
中國的航海歷史悠久,一直是航海強國,到鄭河下西洋時達到頂峰,此后西方國家后來居上。現在,西方發達國家已步入信息化社會,不再適宜從事航運業。因此,作為技術、勞動力和資本密集型產業的航運業,注定要由發展中國家中的強國來完成。
首先,為什么要建國際航運中心?這是推動中國走向世界強國的重要一極。其次,航運具有重要的國家價值,對國家經濟發展和國防安全等國家利益貢獻巨大。第三,服務國際貿易。沒有發達的航運業,就不可能建成國際貿易強國。
對于上海自貿試驗區來說,國際航運中心建設也是一個重要的抓手。中國在貨運量、造船、港口、船隊等諸多航運要素領域都已是世界大國,世界10大港口中國占8個,10大集裝箱港口中國占8個,但是中國大而不強,這是為什么呢?
趙勁松告訴本刊,每一次航運法律的重大突破,都是為了解決當時國際貿易所面臨的根本問題,鑄就國際航運中心地位。比如,共同海損法律制度奠定了地中海國際航運中心。當時國際貿易模式主要是FOB(離岸價)貿易,貨主隨船到世界各地采購香料、絲綢、陶瓷等貨物,交易方式與陸上貿易沒有本質區別,但海上風險是新的、根本的問題所在。建立共同海損制度,就是為了使船舶或船上貨物避免共同危險,而有意地、合理地作出特殊犧牲或支付特殊費用,比如拋棄貨物、為撲滅船上火災而造成的貨損船損等,加大了共同抗風險能力,使國際貿易發展進入了新的歷史階段。
倫敦成為世界上第二個國際航運中心,其奠基法律制度是提單制度,貨主不再隨船到各地采購貨物,而是按到岸價CIF(計算了成本、保險后)進行貿易。提單制度詳細地規定了提單作為貨物收據、物權憑證、運輸合同證明的細節,是國際結算中一種最重要的單據。“但是,英國海商法作為世界所廣泛接受的國際航運游戲規則,也必將伴隨著CIF貿易的沒落退出歷史舞臺,”趙勁松感慨。
上海應該抓住歷史性的發展機遇,國際貿易模式正在經歷新的變化。淘寶等電商物流、跨境交易,是門到門的交易,而不再是鉤到鉤、場到場交易。來自義烏的消息,外貿正孕育大變革。跨國購買、小訂單、碎片化、定制化、去中間商化、反向補貼政策等種種新趨勢,幫助企業從海外代理商手中奪回了定價權。一個集裝箱里的商品有時多達上百種。以前每一種貨物都要報檢,費時且成本高。2013年采用“市場采購”貿易方式,便利監管政策,國稅試行增值稅免稅等政策。來料加工的外貿企業不需要關心款式、后續銷售,如今外貿企業也開始重視 訂單質量,開始自己設計款式。外貿企業直面海外銷售渠道和消費者,開始在原料采購、研發、生產、銷售等環節關注整個供應鏈的科學管理。
航運法律制度創新,是上海未來執國際航運牛耳的關鍵所在。判例法國家受其幾百年的判例所建立起的法律體系的制約,更改緩慢,難以與歷史做切割,不如成文法國家改得容易。中國現在所要做的就是盡快在理論基石上進行制度創新。“你方向正確,跑得快,別人也只好跟著你跑。”
同時,中國有十個海事法院,數百名海事法官,每年審理一、兩萬起海事案件,“別人沒遇到的問題你都會碰到。”這些司法實踐也提出了更多新問題,具有進行理論創新的良好基礎和環境。
國家應成立交易平臺
國家應成立順應市場規律的航運交易平臺,由市場交易主體建立交易規則,實現高水平的高度行業自律,爭取定價權。對此,一是需要發展航運產業鏈這個脊梁里的軟組織,即高端航運服務業。比如船舶價值評估的國家標準,如果船舶估值差1-2倍,交易和信貸都缺乏基礎。二是需要大力發展航運金融業,為航運發展提供能量。
記者注意到,9月4日國務院發布的《關于促進海運業健康發展的若干意見》共提出七個方面的重點任務,其中涵蓋優化海運船隊結構、完善港口建設與航線布局、加快海運企業轉型升級,以及完善國際海運財稅政策等一系列重要領域。法律等“軟組織”仍未納入法眼。
目前,工銀、中銀、交銀、浦發、民生等商業銀行都成立了航運金融部、航運租賃企業,但都以國營資本為主;浙南、福建、廣東等地投資于航運業的大量民營資本尚游離于法律之外,既得不到法律的保護,也不受法律的制約。但是面對國際經紀人,造船廠競相壓價,虧損艱難度日。這就需要國家搭建一個競標平臺,合理競標,獲得公平價格,而不是互相壓價,便宜了外國船東。
而航運保險,目前新的航運保險產品還太少,同質化競爭激烈。趙勁松建議,需要進一步細分市場,加大航運保險企業的社會分工,突破英國航運保險的模式,打破倫敦等國際航運中心的航運保險壟斷,引導民營資本進入再保險市場。
來自上海航運保險協會的最新數據顯示,2013年上海船舶險保費收入是22.89億元,占全國市場43.07%。上海貨運險保費收入是13.41億元,占全國市場12.94%。截至目前,國內航運險規模約為200億元,其中船舶險大約50億至60億元,貨運險規模在100億元。中國境內船公司70%以上保賠保險都在境外投保,航運保險只占全球市場份額的1%,可見上海航運保險市場還很不發達。
在全球海上保險市場,英、日、德、美四個傳統海上保險大國,占據全球海上保險60%份額,其中英國倫敦占全球市場份額的23%,全球67%船東保賠協會的保費都集中于倫敦,而歐美航運險市場保費規模已經達到300億美元。
5月19日,保監會為支持上海航運保險的發展發文表示,允許新成立的上海航運保險協會試點開發航運保險協會條款,備案后會員公司可以自主使用;“支持上海完善保險市場體系,推動航運保險定價中心、再保險中心和保險資金運用中心等的功能性保險機構建設。”
上海航運交易所總裁張頁在此前“自貿區航運法治”研討會上表示,中國進入世界500強的諸多公司沒有期貨交易對沖風險,這是令人不可思議的,這是從金融衍生品來說的。
航運業有民間產業基金參與,但據趙勁松觀察,成功的案例還太少。公開資料顯示,目前形成了包括上海航運產業基金、中國船舶產業基金、浙江航運產業基金、大連港航基金在內的一些產業基金。但缺乏創新的交易模式,退出渠道還主要是股權轉讓,不能適應航運業的特點和未來航運業的發展需要。建議允許包括外資基金在內的更多基金在自貿區設立 SPV(Special Purpose Vehicle,特殊目的公司), 其職能是在離岸資產證券化過程中,購買、包裝證券化資產和以此為基礎發行資產化證券,向國外投資者融資,鼓勵自貿區內企業跨境設立SPV,開展船舶和飛機融資業務。
改革航運稅收參與國際競爭
自貿區搭建了一個難得的平臺,航運金融可以對外高度開放,在與狼共舞中形成自己的產品。
但是,中國發展國際航運,關鍵是改革的問題,而主要不是開放的問題,不能一味地強調降低準入門檻、開放國內市場。趙勁松告訴本刊,不應開放方便旗(如中國制造,掛外國旗)沿海捎帶貨。即使允許沿海捎帶貨,也應開放給懸掛五星紅旗的遠洋運輸船舶。應加大力度鼓勵中國船隊增強國際競爭力,而不是在獲得優惠政策的前提下與五星紅旗船舶在家門口搶食。
另外,船舶稅收問題,進口船舶登記在自貿區是否可以減免進口環節的稅費?中國造船,以前掛方便旗,可以出口退稅17%,而國內船舶無法免稅。但如果在自貿區造船,可以出口退稅嗎?如果可以,則造船業會從香港等地移師上海。以自貿區登記的船舶開展境外融資租賃業務,是否可以在企業提供擔保的情況下一次性全額退稅?這些都是制約船舶這一航運要素集聚上海的關鍵問題所在。
還有,國際海員按國際慣例是不收所得稅的;國內海員也存在與陸地工資相比吸引力不大、工作危險性大,每年工作大約9個月,只有9個月工資,在國家需要時還要承擔國防任務等諸多問題,也該減免稅收。
2009年國務院19號文件要求上海在2020年建成具有全球航運資源配置能力的國際航運中心,“首先就要完成資源的集聚,然后才能進行配置能力建設。要讓貨物、船舶、船公司、航運服務、航運資金、船員和海事案件等航運基本要素集聚上海,”趙勁松強調,“從這個角度說,航運稅收制度改革是瓶頸,是關鍵”。
上海將建世界上最大的航運法律綜合人才隊伍,趙勁松表示,華東政法大學國際航運法律學院將招收幾十名法律博士,專攻船舶價值評估等對全局有影響的問題,做學術智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