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壺世界里的人文情懷

寧麗娟

（宜興 214221）

日前，飲茶品壺，眾友人提到手工壺與模型壺的孰優孰劣，雙方各執一詞，并引發一系列的爭論。而作為旁觀者的我卻有了更多的遐想，該問題實是老生常談卻又不得不舊事重提，這便是關于紫砂壺的品評問題。個人以為，單是從成型工藝上去武斷裁決恐怕太過牽強。《易經》中有記：“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在哲學上道是抽象的、是不可感的，是形而上的存在，它是一種強大廣博之力量，卻又微妙地隱沒于世間的萬事萬物。而融于藝術作品中便是那股莫名的吸引我們的力，正是這種力量讓我們對那精美的藝術品著迷，深切地感動于它帶給我們的審美享受。因此上乘的紫砂壺作品，除了一些形而下的諸如泥、型、工、飾之類外，更有一種親切的吸引力，是一種味道、一種中庸，亦是一種人情味。它集中表現在凝結于作為藝術品而非商品的紫砂壺中的人文情懷。

1 紫砂壺設計中的人情味

英克萊夫·貝爾在《藝術》中提到“任何美學體系如果裝腔作勢的說自己是建立在客觀真理之上，那它顯然是荒謬絕倫的，毋須多論，除了感受，我們沒有其他認識藝術作品的途徑”。因此，抓住人的情緒情感是成功藝術作品的有效途徑。人是一種復雜敏感的感情動物，有自身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欲，有著各種百變的性情，在馬斯洛那里他變成了一座金字塔，有著不同的層次，如果把這個作為縱坐標的話，那是否可以把我們人類個體的生命長度以及在這有限生命里的悲喜際遇作為橫坐標呢，如果這個假想成立，那我們每個人的內心是多么的豐富，這些可感、可知而又捉摸不透的東西一直與我們的生命纏結一起，若是可以以它為設計創作淵源，那我們豈不是擁有一座無限寶藏。而一名成功的紫砂壺設計師，只要在這寶藏中汲取點滴財富，便足以受用一生。而這種財富體現在我們對人類真實情感的體悟與傳達，這種情感是孕含在作品深處的至誠至暖的人情味。有夫妻的相濡以沫、有母子的一脈深情、更有尋常人間真切的純凈關懷。這些孕含真、善、美的藝術作品作別了呆滯和僵硬感，再現了生命的真性情。

這種至情至性的人情味在吳鳴老師的系列作品 “舉案齊眉”（見圖1）中可見一斑。英國荷加斯曾在《美的分析》中指出：“如果結合在一起的形體每一個都是優美的，并且形成令人愉快的線條…那對我們的想象力是很有吸引力的東西，并可以使我們的眼睛得到滿足。”而吳鳴老師這組作品旨在從優美的幾何曲線中挖掘人類自身豐富的情感緯度，以兩個飽滿的半圓體造型粘連再現生動感人的的視覺情態，表現夫妻情深相濡以沫的同時，卻也見得宇宙陰陽并影射生命的無限生機與玄妙，這種大人生、大宇宙的智慧怎能不使人贊嘆。作品中對嘴的處理更是以小見大，在微妙的喘息聲中透出宇宙的博大與深沉。紫砂壺整體與局部設計的呼應更是讓人有了一種生命力量的膨脹，像是在呼吸、在耳語。吳鳴老師不僅在個體紫砂器的表達中有著豐富的感情和面貌的生動和完整，系列作品并置時，則作品間有更多交流和諧，對比其間，雖形態各異，但卻有著一樣的呼吸、一樣的生命律動，使觀者一眼看去便可瞬間捕捉我們的思想、思維，甚或其他更深層次的一些不可名狀的東西，讀來親切感人。正是作品與人性靈相通的設計感，使它不講求展覽環境，無論身處何時何地都會散發無限生命力，引發我們對人生、對宇宙、對生命的無限遐想和深切關懷，而這種生命力的成功表達正體現了紫砂壺設計中的人情味，來自我們人性的深處。

圖1 舉案齊眉組壺

2 砂壺設計中的擬人性格

“為什么有些東西能在審美上打動我們，而有些東西卻不能，那是因為有些東西很純凈，所以我們能夠在審美上感受他們。”宇宙世界無限浩淼，它遙遠深沉不可知。而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確是實實在在純凈鮮明的，那些生動感人的物像蘊藏我們最真摯的情感。紫砂壺的人文氣息不止體現在它對于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把握，還表現在紫砂壺作品中所透出的擬人性格，是通過紫砂壺表現人對世界的認知、對他物的深切理解感悟、甚至是物我一體的高度同一。這種表達無需解說，即使是孩童也能感知砂壺因造型設計和情感取向的不同所呈現的不同性別以及性格特點。

“一個藝術家的最基本的，也是最偉大的能力，便是在于能在第一自然中看出第二自然，而這種能力的有無、大小是決定于藝術家能否在自己生命中升華出第二生命，及其升華的程度。”藝術家通過自己的作品把握物象外的另一世界，提取最有意味的形式和感人至深的語言。吳鳴老師的紫砂壺作品“獨此一族”(見圖2)便是典型代表，此作品屬吳鳴老師早年之作，雖歷時已久，但卻并未因時日流逝而顯稚嫩，紫砂壺身筒變化自然，形態似一正游于水面的憨態可掬的鴨媽媽，旁邊小杯環繞更添幾分親切感。這種對形態和色彩的巧妙處理表現了人與自然的大和，是一種平淡的親切和生命間的美好永恒對話，是升華了的第二自然。作品周身陶刻裝飾線面紋理，疏密深淺處理巧妙得當，使堅硬的砂石立刻變得可感、可親，在舒緩視覺的同時，增加作品肌理的審美感。這種對紫砂壺作品的擬人化處理體現了人與外物、與自然的一種和諧統一。

圖1 獨此一族茶具

3 紫砂壺制作中的人為痕跡

隨著近幾年紫砂銷售收藏的火熱，紫砂制作的工藝似乎已達到歷史新高，工具的使用翻新多種多樣，各種磨光、軋光工藝也趨于極致。在篇首曾提到紫砂壺的兩種不同成型工藝，一為模型壺也就是半手工壺，一為全手工壺，初涉壺道的人往往會困惑于二者，而銷售商家亦為更多提高手工壺的價格而大力吹捧手工壺的種種益處。一件工藝品的價格與藝術品的收藏價格之間為何有天壤之別，主要還在于藝術品中所體現的人文情懷，具體在制作中便是那種人為的手工痕跡。

身處于數字信息時代，焦慮的眼神、浮躁的我們和那一顆顆孤獨吶喊的靈魂，渴求更多對本體人性的關注和關懷。而這一切于紫砂壺而言，則遠不止泥料、造型、坯體厚薄以及成型方法的種種狹隘，它需要制作者在制作作品結束后能盡可能多地保留一些人的手工痕跡與味道，盡可能完美地保留制作者對作品情感的投入、設計的沖動和制作的全心全意。如果沒有這些，即使是面對一把沒有任何制作問題的紫砂壺，我們也無法心生情愫。而如果定要拿手工與半手工壺做比的話，我想手工壺在操作中給制作者留有的空間更多，制作者可更充分、更為自主地去把握作品的設計構思、造型、細部微妙變化，體現和保留更多自然的人為痕跡。因此，一款優秀的紫砂壺作品應是盡可能完整地保存制作者最初的創作臆想和靈感，保留制作者的纖纖情絲。同時還要說明，紫砂壺作品中的人為痕跡并非只是一種人為故意，而是將所有的造型語言，特別是細節的微妙處理都自然融合于作品之中，不膚淺、不做作、沉穩浩大而又親切寧靜，體現了樸素的人文情懷和超乎言語的審美升華。

4 以情養壺

紫砂壺的人文情懷不止體現在設計制作中人為因素和感人至深的情感表現，還存在于在紫砂傳播接受的終端收藏者和紫砂壺愛好者那里，在那里，紫砂壺才最終實現它人文關懷的價值和理想。曾遇一愛壺人，壺立一旁，靜靜相望，從壺上不難看出兩者已相伴甚久。小小紫砂壺，不僅寄托了設計制作者的種種心思和靈感，更是養壺、愛壺人的生命關照。每日玩賞，自得一份清幽。壺與人親，長時與人交流，在愛壺、賞壺人那里，紫砂壺作品最終實現了它的價值。

5 結語

小小紫砂壺牽動著我們諸多的情思，它用它特有的語言再現著生命與人生的真諦，并在紫砂壺的世界里不斷詮釋藝術的人文情懷。

[[1]威廉荷加斯,著.楊成寅,譯.佟景韓,校.美的分析[M].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

[2]徐復觀.中國藝術精神[M].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

[3]克萊夫貝爾,著.薛華,譯.藝術[M].江蘇教育出版社.2004.

[4]北京大學哲學系中國哲學教研室,著.中國哲學史(第二版)[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