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賣豬肉的讀書人

今年北京戲劇奧林匹克的選戲有一些內在的邏輯線索，其中一條是老生常談的東方與西方二元對立的語境。把鈴木忠志、尤金諾·芭芭這些從事跨文化戲劇實踐的大師請來，從印度、印尼、墨西哥等第三世界選戲，都可以作為證明。中國方面，將2006年首演的作品《秀才與劊子手》重新搬上舞臺，似乎顯示了中國戲劇人與這種潮流展開對話的信心。焦菊隱先生提出的“話劇民族化”，在這個加速變現的現代化、全球化舞臺上，迎來了隱約的回聲。

《秀才與劊子手》8年前曾收獲叫好一片，今天的觀眾以熱烈的笑聲繼續了這一點。劇本之通順、舞臺完成度之高，都可以一窺當年那部佳作的格局。故事發生在清末，一個是因取消酷刑憤然辭職的儈子手，一個是因取消科舉轉投肉鋪的秀才，兩人構成一組對位的主角。這個人物設計巧妙捕捉到了這兩種職業與權力、體制的曖昧關系，但編劇在演后談中將立意概括為斯德哥爾摩綜合癥，多少有些可惜，其實文本中開放了更多的可能性。比如說，為什么不把他們看作兩個病態的理想主義者的救贖？為什么要認定這兩種職業先天就有不正義性？

整出戲圍繞這個角色設定展開。導表演手段從戲曲中汲取的營養非常明顯，包括演員的走步和表演，幕布、板凳等舞美道具上的細節，都前后連貫——上半場掛著人頭的架子升上去，下半場掛著豬頭的架子降下來。就連完全口語化的音樂——盡管現在聽起來像極了早期電視劇的唱詞，也不算突兀地貼在戲里，和全劇貧嘴的通俗氣質保持一致。這種通俗在傳統戲曲、曲藝中也有跡可循，觀眾的反應證明了它出現在關于東西方戲劇討論中的必要性。

盡管具體手法上有些過時，但反過來——更吸引人的是，我們重新欣賞它的起點已經是一個完全變化的環境。這個荒唐的故事帶來了意外的戲劇性，召喚今天的觀眾，重新看待秀才和儈子手的關系。書生群體（知識分子）掉落在政治與經濟、精英與大眾的種種脫節中，無所適從，而普遍意義上的手藝人，遭到了機械生產、現代科技的排擠。于是乎，劇中人物所面臨的痛苦已經不成為一種痛苦（讀書人賣豬肉不再可恥），或者說，這種痛苦正在被壓縮，被重新命名為下海、轉型、職業路徑……從而從這個熙來攘往的利益世界解脫出去。因此，那種專注某事的執念才變得有幾分寶貴。盡管兩人互換位置的結尾顯得有些潦草，但好在最后演員們收住笑臉，沉默謝幕，沒有讓結尾陡然走向光明，維持了基本的嚴肅性。

另外，8年前的演出可能不會遭遇觀眾對其中男男對手戲的基情理解，但這個設置如今增加了許多笑點，甚至可以再改一個花名——“肉鋪老板和他的好基友”。這又是新的時代癥候，時間和戲劇互相摩擦的又一個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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