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案例啟示:刑法中“近親屬”的界定宜于刑事訴訟法保持一致。“關系密切的人”的理解應立足于實質并借助形式。從形式上說,“關系密切的人員”包括朋友、同學、近鄰、親屬等;從實質上說,“關系密切的人員”是指在經濟上、生活上有比較經常往來的人員。
[基本案情]天津某能源發展股份有限公司一直處于虧損或微利經營狀態。2010年8月,犯罪嫌疑人郭某的姐夫李某與該能源公司的控股股東就公司重組事宜進行協商,同年10月20日決定以非公開發行方式進行重組。11月10日該能源公司因股價異常波動被停牌核查。經查,犯罪嫌疑人郭某(李某之妻弟)于2010年9月21日至11月10日期間,向他人拆借巨額高息資金2000萬元,并借用多人身份證開立證券賬戶,大量買進、賣出該能源公司股票,交易金額6000多萬元,獲利816萬余元。其交易記錄與該能源公司重組信息形成、變化、公開時間基本一致。期間,郭某曾使用李某的銀行卡賬戶劃轉300萬元資金購買該能源公司股票。并且在案發之前,郭某多次與其姐郭某某、姐夫李某合伙炒股、倒房等。犯罪嫌疑人郭某非上述公司的工作人員,到案后辯解稱該能源公司重組的內幕信息由自己分析所得。
2012年6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內幕交易、泄露內幕信息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第2條第2項規定,內幕信息知情人員的近親屬或者其他與內幕信息知情人員關系密切的人員,在內幕信息敏感期內,從事或者明示、暗示他人從事,或者泄露內幕信息導致他人從事與該內幕信息有關的證券、期貨交易,相關交易行為明顯異常,且無正當理由或者正當信息來源的,應當認定為刑法第180條第1款規定的“非法獲取證券、期貨交易內幕信息的人員”。本案中,犯罪嫌疑人郭某是否屬于該《解釋》規定的“內幕信息知情人員的近親屬或者其他與內幕信息知情人員關系密切的人員”?
一、內幕信息知情人員的“近親屬”范圍
我國刑法及相關司法解釋并未對“近親屬”的范圍作出界定。刑事訴訟法第106條第6項規定:“‘近親屬’是指夫、妻、父、母、子、女、同胞兄弟姊妹。”1998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第12條規定:“民法通則中規定的近親屬包括配偶、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孫子女、外孫子女。”2000年《行政訴訟法若干解釋》又在前者的基礎上增加了“其他具有贍養或撫養權利義務的親屬”。筆者認為:首先,刑法作為刑事實體法應與刑事訴訟法對“近親屬”范圍的界定保持一致,在刑法沒有作出規定的情況下,應該按照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的規定進行理解。其次,由刑事訴訟法、民法通則及行政訴訟法司法解釋的規定可以發現,“近親屬”只可能是配偶或直系血親親屬,而不包括姻親親屬。因此,犯罪嫌疑人郭某系李某之妻弟,僅與李某具有姻親關系,不屬于內幕信息知情人員的“近親屬”。
二、“與內幕信息知情人員關系密切的人員”的含義
筆者認為,要想準確把握“關系密切的人”的含義,必須站在歷史解釋和目的解釋的立場,合理界定“關系密切的人”的范圍。“關系密切的人”首次出現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七)》第13條的規定當中,將與國家工作人員關系密切的人規定為利用影響力受賄罪的主體。之前,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2007年出臺的《關于辦理受賄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使用了“特定關系人”一詞。該《意見》第11條規定“特定關系人”包括國家工作人員的近親屬、情婦(或情夫)以及其他與該國家工作人員具有共同利益關系的人。
關于“關系密切的人”與“特定關系人”的關系,學界爭議很大。有學者認為兩者之間是一種包容關系,即“關系密切的人”可以包括近親屬、情婦(或情夫)。“共同利益關系人”也多指具有共同的經濟利益關系,當然屬于“關系密切”,但“關系密切”還可以表現為具有共同情感的同學關系、師生關系、朋友關系等,這些人之間可能并不存在共同的經濟利益。另一種觀點認為兩者之間存在交叉關系,兩者的側重點不同,“特定關系人”強調與國家工作人員關系的性質,側重形式的方面;“關系密切的人”強調與國家工作人員關系的程度,側重實質的方面。
筆者認為,從詞義上看,正如上文所言,“特定關系人”與“關系密切的人”所強調的內容存在差異。前者強調關系性質,《意見》以列舉的方式界定了“特定關系人”的范圍,包括近親屬、情婦(或情夫)及其他共同利益關系人。后者更注重關系的程度,即必須與國家工作人員的關系達到“密切”的程度。雖然二者側重內容不同,但“關系密切的人”仍然可以將“特定關系人”的范圍予以涵蓋。“特定關系人”關系的“特定”本身就表明其與國家工作人員關系的“密切”。國家工作人員的近親屬、情婦(或情夫)自不待言,根據常識、常情、常理也可以判定其他共同利益關系人與國家工作人員之間的密切關系,而關系密切的人卻不僅限于此。從立法目的看,2009年《刑法修正案(七)》第13條規定的出臺就是為了擴大受賄犯罪的懲處范圍。之所以使用“關系密切的人”而未采用“特定關系人”概念,也是有意擴大利用影響力受賄主體,嚴厲打擊國家工作人員關系人受賄的犯罪問題。
因此,我們對“關系密切的人”的理解不應再拘泥于形式。在不違反罪刑法定原則的前提下,在刑法用語可能具有的含義內,將值得科處刑罰的行為納入,對“關系密切的人”進行實質解釋。但這并不是否定形式列舉的意義,近親屬、情婦(或情夫)、同學、朋友等形式關系當然有助于我們對“關系密切的人”進行實質判斷。
2012年6月《解釋》第2條第2項規定的“內幕信息知情人員的近親屬或者其他與內幕信息知情人員關系密切的人員”,正是對《刑法修正案(七)》第13條“國家工作人員的近親屬或其他與該國家工作人員關系密切的人”的沿用。因此,二者在解釋論上應保持一致,即對“關系密切的人員”的理解應立足于實質并借助于形式。從形式上說,“關系密切的人員”包括朋友、同學、近鄰、親屬等;從實質上說,“關系密切的人員”是指在經濟上、生活上有比較經常往來的人員。
三、本案的認定
首先,犯罪嫌疑人郭某系內幕信息知情人員李某的妻弟,二人之間具有姻親關系;犯罪嫌疑人郭某在該能源公司股票價格信息敏感期內使用李某的銀行賬戶劃轉資金購買該公司股票,并且之前多次與李某、李某之妻郭某某合伙炒股、倒房等,二人之間具有比較經常的經濟、生活往來。因此,可以認定犯罪嫌疑人郭某系“與內幕信息知情人員關系密切的人員”。
其次,《解釋》第5條第1款規定“內幕信息敏感期是指內幕信息自形成至公開的期間”,第2款規定“影響內幕信息形成的動議、籌劃、決策或者執行人員,其動議、籌劃、決策或者執行初始時間,應當認定為內幕信息的形成之時。”因此,本案中,自2010年8月李某與能源公司控股股東協商重組開始,至2010年11月10日被停牌核查為止即該能源公司“內幕信息敏感期”。犯罪嫌疑人郭某在該內幕信息敏感期內,大量買賣公司股票,獲取巨額非法利益。
再次,犯罪嫌疑人郭某拆借巨額高息資金,借用多人身份證開立證券賬戶的時間與該能源公司重組內幕信息形成、變化、公開的時間基本一致;犯罪嫌疑人郭某控制證券賬戶內的資金變化、買賣該能源公司股票的記錄與公司重組內幕信息形成、變化、公開的時間基本一致。犯罪嫌疑人郭某在內幕信息敏感期內拆借資金、開立賬戶、大量買賣公司股票,導致股價異常波動并被停牌核查,符合《解釋》第3條第一、二、三項之規定,交易行為明顯異常。
最后,犯罪嫌疑人郭某辯解稱該能源公司重組的內幕信息是經自己分析所得,但該能源公司的經營一直處于微利或虧損的狀態,犯罪嫌疑人通過自己的分析得出公司重組這一重大利好消息的辯解不具有合理性,屬于無正當理由。犯罪嫌疑人不屬于內幕信息知情人員,無正當信息來源。
綜上所述,犯罪嫌疑人郭某屬于與內幕信息知情人員李某關系密切的人員,在內幕信息敏感期內買賣某能源公司股票,相關交易行為明顯異常,且無正當理由或正當信息來源,應當認定為刑法第180條第1款規定的“非法獲取證券、期貨交易內幕信息的人員”。犯罪嫌疑人郭某利用內幕信息買賣股票,獲得巨額非法利益,其行為嚴重侵害了國家對證券市場的正常管理秩序。根據刑法第180條之規定,構成內幕交易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