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潮,壯觀天下無”,蘇軾的這句千古絕唱,把錢塘江推向了顯赫。
錢塘江自安徽省休寧縣發源,逶迤東南入浙江建德,在澉浦附近注入杭州灣,行程600余公里。錢塘江以其流域面積近浙江的“半壁江山”而被浙江人尊為“母親河”。
古時的錢塘江從富陽鸛山入海,河口只有一般的潮汐漲落。天長日久,長江上游攜帶而下的泥沙逐漸淤積成太湖平原,與相對穩定的南岸形成了獨特的河口形狀——從海水入口處行不足百公里至海寧鹽官鎮,江面從百余公里縮窄至2~3公里,猶如一支大喇叭,被稱“喇叭口”。受潮汐影響,喇叭口倒灌的海水隨兩岸地勢收縮潮差劇增,又與錢塘江水相遇,波面受阻增大,潮水互相擁擠,加之河床“沙坎”的影響,每當潮起時潮水涌積、奪路疊進之時,宛如鯤鵬擊海、萬馬馳江,可謂 “聲搖地脈雷霆怒,風擘崖根贔屭嗔。”
錢江潮的聞名,不僅在于聲勢浩大,更可觀于多樣。早在漢魏時期,就有了觀潮習俗。到了唐宋,“觀潮”、“追潮”、“弄潮”就成了歷年當地的一道勝景。
江潮起于海寧尖山,迎面擊岸,怒聲震天,古人予名“迎面潮”。而當逆江而上的潮水逆江撲行時,江心的地勢將潮水分為東南兩股,又于海寧大缺口一帶相撞交匯。兩股潮水相碰,潮頭相激,合抱成一道水柱,騰江而起。待到水柱落回江面時,兩股潮頭已經呈十字形展開,一路向西。潮水的交叉點撞擊北岸海塘,卷起千堆亂雪,宛若蛟龍怒吼,濺雨飛沙。這便是難得一見的“碰頭潮”,也叫“十字潮”。由于兩潮相撞受風速、沙坎、上游來水及月球引力等作用力組合不同,有時形成的是“燕尾潮”、“剪刀潮”。
氣勢恢宏的“十字潮”行進18公里來到海寧鹽官鎮時,這里的江面僅為二三公里闊,遠道而來的潮水被迫擠成一線,故稱“一線潮”。倘若登上鎮海塔遠眺,隨著濤聲的由遠及近,能見一道白練乍現于海門間,江下濤頭沿著明清古海塘卷地爬來,白浪領頭,黃沙翻推,恰應了“九軍擂鼓震玉壘,萬里黑云驅雪山”這一詩景。
怒潮呼嘯著奪路西進,奔至距鹽官鎮11公里處的老鹽倉時,被一道伸入江心9米高、650米長的丁字壩擋住了去路。奔騰的怒濤頓時怒濤驚豎,如蛟龍回首,驀然斜撲十八層魚鱗大石塘,前潮后潮兩相激,狀似傘云,有時竟高達數十米。一時海天相連,虹霓挾雨,潮涌橫銀,濁浪滔天。
觀潮立南北,兩岸景不同。由于潮水是南北兩岸同時推進,因而所處位置不同,觀得的潮型也就各有千秋。錢塘南岸的赭山美女壩處,能看到氣勢磅礴的沖天朝。
難怪人說,“錢塘郭里看潮人,直到白頭看不足”, 這一奔騰,馳騁了幾千年;這一怒吼,回轉了吳越春秋。百姓們將八月十八奉為潮神的生日,用“觀潮”、“趕潮”這一方式,來表達對自然的敬意。
錢江潮雖壯闊驚世,卻也破壞極大。奔騰不羈的潮水,使得錢塘江成為我國歷史上僅次于黃河的一條多災害之河。千百年來,急流逼岸,沖毀堤塘,吞噬田地的現象時有發生。
最早記錄錢塘江河口段潮災的為《舊唐書》,該書《五行志》中曾載:“大歷十年(775)七月己未夜,杭州大風,海水泛潮,飄蕩州郭五千余家,船千余只,全家陷溺者百余戶,死者四百余人。”從唐武德六年(623)至20世紀50年代的1300多年中,有史可稽的潮災共有183次,平均7.3年有1次,受害災民溺死萬數,餓死千余。在抗御無力的情況下,人們對江潮更多的是敬畏,將之拜為潮神。因而海寧、蕭山等地至今還留有古時的海神廟、潮神廟,杭州著名的六和塔,也是當年鎮潮的遺跡。
錢塘兩岸的筑塘史,也是歷代王朝與錢塘江潮的抗爭史。由于工程量浩大,錢塘江堤塘歷來由國家政府出錢修筑。清代浙江巡撫阮元在描寫魚鱗石塘時就提到“全用金錢疊作塘,不使蒼生沐咸鹵”,可見工程耗資之巨。浙江海塘相傳始筑于漢代。五代十國時,又有吳越王錢镠發夫20萬創筑竹籠填石塘與榥柱固塘。錢镠治國治水,鞏固了吳越國的70多年之治,“境內豐阜”、“桑麻遍野”、“歲多豐稔”,使杭州發展成為“東南第一州”,為其成為北宋名城、南宋京都奠定了基礎。宋元時期海塘工程大肆發展,然而滾滾江潮的擊打啃噬,濁浪淘沙的破壞,使得海岸塌陷越來越嚴重。到了明朝,涌現了一位黃光升,他集眾家之所長,發明了五縱五橫魚鱗塘式,把我國的筑塘技術推向成熟。清康熙六下江南,四巡海塘,傳為千古佳話。為了督筑錢塘江的魚鱗大石塘,雍正帝還專門指派對修筑海塘有研究的時任吏部尚書的朱軾,前來浙江領導實施這一工程。當地的知府、縣官,也大都把治理錢塘江作為自己的首要職責。傳說那些修建海塘的士官,修堤前要立下生死狀,成者生,敗者亡。傳說在今天的塔山壩旁,還留有七座當年以身殉職的海塘官衣冠冢。數百年來,青冢上已是綠草瑩瑩,只露出微微一座斑駁的黑塔,迎著海風江潮,對世人訴說當年的波瀾壯闊。
為確保海塘的安全,方便修筑和護衛,政府在沿塘設立了“堡”,現今杭州的一堡、二堡直至九堡,就是當年屯兵護塘之處。在與江潮世世代代的斗爭中,誕生了一條延綿百余里的海塘,如同衛兵般守護著東海一隅。它同萬里長城、京杭運河一起,并成為古代三大水利工程。如今古海塘雖大多退居二線,也仍有六百多里挺身而立,與暮去朝來的江潮共吟著滄海桑田。
從敬畏到崇拜,從崇拜到斗爭,從斗爭到欣賞,從欣賞到融合。文明與自然,在錢塘江的潮起潮落里,合二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