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的畢業班教學,我養成了一個壞毛病——自以為是(也許會比這個詞的內涵更豐富)。成績稍稍好一點,得到領導的認可、同志的贊許,自己便覺得飄飄然了,仿佛英語學科上的知識自己全能輕松駕馭,一些常識性的東西自然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十一月來臨,校園又掀起了聽評課的高潮。我那節公開課,好像許多人都在矚目,至少我心里是這么想的。這節課的內容是“I was very young.”對于任教過畢業班課程的教師,我信心十足。一定沒問題的,心里這么想,行動上自然也就放松了。準備并不充分,可當時卻絲毫沒有感覺,相反,自信占據了我大腦的全部空間。我沒有試講就出課了。
講課時我選擇了一班。上課時,我顯得很從容,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程序進行。課前展示、導入新課、導讀對話,接著是學生讀對話,分角色朗讀和編對話表演。我自然地來回巡視。為了證明我并不緊張,我走到了最后一排,并向幾位老師微微一笑。笑的含義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是什么,但當時就是感覺很輕松。剛回轉身,學生姜斌將我叫住。在我心里姜斌絕對是一個學困生,他的問題一定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果然,我看他手指著一個單詞“Pardon”。“怎么,不認識了,那不讀['pɑ:dn] ↘嗎?”我不屑一顧地笑著回答。不過這笑可能更多的是在向聽課教師表明我對待學生的態度是多么親切,對學生所提的問題是多么游刃有余,沒想到姜斌說:“這個詞應該讀['pɑ:dn] ↗,老師。”什么,我當時一怔:“怎么能讀['pɑ:dn] ↗呢?”說實話我心里并沒什么把握,因為我根本就沒有深入研究課本。“是的,讀['pɑ:dn] ↗,”他隨手從桌堂里拿出英語詞典來,“讀['pɑ:dn] ↗時是再說一遍的意思,而讀['pɑ:dn]↘是原諒的意思,這里是問句,應該讀['pɑ:dn] ↗。”我接過英語詞典,細細地看了一會兒,確實應該讀['pɑ:dn] ↗。這時,我發現好像有許多教師在注意我,而且最近的幾個教師一定聽見了,真是太沒面子了。但事實擺在面前,又不能不接受,當時心里非常生氣。“明知道讀['pɑ:dn] ↗為什么還問老師,課下問不可以嗎?一個學困生,整天就抱著個英語詞典,找幾個單詞讀音,出出風頭,讓老師出丑,能學好英語?”想到這,我強裝笑臉,對學生說了一句:“很好,你能發現這個幾乎誰都不能發現的問題真是難能可貴,而且不少老師也都認識你了,對你這個善于發現問題的學生一定會有好感,以后你就抱著這個英語詞典好好學吧,你一定會進步的。”我說此話時聲音并不大,但語氣卻很重。原以為這幾句“表揚”,加上我那近乎猙獰的笑容和那鄙夷的眼神,姜斌一定會忐忑不安地坐下,沒想到他竟然很高興,似乎很滿足地坐下了。“這點能力還能把英語學好,哼!”我心里盤算著。之后他還舉了幾次手,我為了刺激他,提問了他一次。誰知他回答得相當不錯。后半節課我是在復雜而沮喪的心情中渡過的。
以后的英語課,姜斌都聽得十分認真,在他的一次次舉手和一次次回答問題的過程中,我對他的態度也漸漸地變了,似乎認識到了什么。單元測試他考出了72分的好成績。我拿著這幾乎讓我不敢相信的成績單陷入了沉思:我很慶幸,慶幸姜斌沒聽出“弦外之音”;我很羞愧,羞愧于我的狹隘。身為人師卻不能扎實備課、認真上課,不能理解學生,我感到無地自容。
測試的第二天,我找到了姜斌,當他看到我嚴肅的表情時,顯得有些緊張。我問他:“你知道這次考試你得了多少分嗎?”他吃驚地望著我,掠過一絲驚恐,囁嚅了一會兒,沒能說出。當我告訴他得了72分的時候,他用眼神告訴我,他的心情非常激動,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緊接著我向他說明了那次公開課發生的一切,并且鄭重地為我那帶刺的評價向他表示深深的歉意,為他取得如此好的成績表示祝賀。這時,他的眼里充滿了晶瑩,內容是單一的誠摯的謝意,這份謝意從眼角流出,流向臉頰,流進我心里。他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什么,被我制止了。“不用說什么,是老師對不起你,我相信你,你一定行的!”我第一次發現,僅僅一句鼓勵就可以滿足學生那顆純潔單純的心,同時也看到我那自私、狹隘、落伍的身影。
當天,三年一班的英語課上,黑板上清晰工整地寫著:“老師,你永遠是我最敬佩的人。”
陶行之先生說過:“千教萬教,教人求真,千學萬學,學做真人。”為什么作為教師,在“真”字面前,往往怯步不前呢?甚至,寧愿將真變成假呢?這個問題是一個學困生提出的,如果是一個優秀生提出的,我還會不會這樣想呢?“漂亮的孩子人人喜愛,愛難看的孩子才是真正的愛。”更何況有些孩子,并不是天生難看。請不要吝嗇你的愛心,多些理解與尊重吧!將你的權威和面子封存在博物館吧!讓孩子們充滿信心地走向人生的一個個驛站,這不是更大的成就嗎?這不就是“恩同再造”嗎?賞識每一個學生,進而分享被賞識者成功的喜悅與快樂,這難道不是每一個為人師者的幸福和快樂嗎?而這種幸福與快樂,就在我們的身邊,是否得到它,就在我們的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