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堂叔從老家來縣城醫院檢查身體,其子拿到了不敢相信的結論,便又催促他去另一家醫院檢查。我心中明白,只要醫生把這種病說出口,十有八九逃不過那一劫。
一大早,父親從老家打來電話,請我為堂叔到縣院找人復查,多盡點心,還說堂叔為人怎么怎么好。熱心助人的父親托我辦事,我是一定要辦好的。父親自小成了孤兒,是吃百家飯長大的,鄉鄰都是他恩人。
約好了9點多去醫院,我來不及吃早飯就去班上給孩子們上課,然后忙不迭地去醫院,找到業務精湛的副院長同學,親自為堂叔做各種檢查和分析,整整半天,哪兒都查遍了,終于確診了。
為瞞過堂叔,隨即又出了一份檢查報告:嚴重潰瘍,建議手術治療。我為大家的細心而感動,為的是能讓沒精神準備的堂叔心平氣和地配合醫生診療。
經過協商,立即手術。第二天,由院長組成的手術小組開始執行手術方案。可病人因術前準備的痛苦而情緒波動,露出了本來面目:只要來了牛脾氣,誰也不在他的眼里,竟然沖醫生大吼,沖勸他的親人大叫,甚至把床鋪拍得咚咚響。此時,誰還與他計較呢?但決不能延誤治療,我動用三寸不爛之舌,終于說服堂叔,使他服服帖帖地躺到了去手術室的手推車上。
大家都舒了口氣,慶幸堂叔不知病情真相,否則誰也無法勸住他。因他早在莊上發表過聲明:只要是那種病,堅決不看!絕不把錢扔下水!
堂叔是個摟不住火的怪人。平素只要他一不高興,就會大發脾氣。一次,不知為了什么發脾氣,不但把正在鍋塘燒的玉米棒拔下扔掉,還把正在燒煮的鍋連飯給扔出門外。那可是連肚皮都難以填飽的年代哦!
我知嬸娘不簡單,跟這樣的人過日子,實在是本事。但堂叔有一點好,就是從不打人。
一次,堂叔氣極,跳進了冰凍的河里,誰說都沒用,最后還是自己從河里爬上來的,因河水實在太冷了。有次堂叔惱怒了,狠命地跳腳,把頭這里碰碰那里撞撞,誰也勸不了他,大家干脆不理他了。只見他飛快地跑回家,將門反扣,大家都著了慌,不知他要干出什么糊涂事來。可不一會兒,就見他家煙囪冒煙了,懂他脾氣的人都哈哈大笑,原來他跳累了,口渴了,燒水喝呢。
那些陳年舊事,常常被莊鄰當作笑料提起,拿堂叔開涮。
那段時間,父親忙里抽空去醫院看堂叔,和他嘮叨,分散他的注意力,幫他排遣孤寂。起先,父親回來說堂叔流淚了。我們聽后心驚,他得知病情了嗎?父親說沒有,人有病痛就會悲嘆,這個樣子是正常的。
過后,父親再去看他,老兄弟倆漫無邊際地聊天,堂叔輕聲而神秘地告訴父親:隔壁一床得的是那病,我們不能告訴他,只管治好自己的病回家做工。
我們聽后,悲從中來,再也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