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年前我還沒嫁給林飛,就聽說他爸是個古怪的老頭,究竟如何個古怪法,周圍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大概也就是沉默寡言、不愛與人交往吧,我家離林飛家有百十公里,他家的情況了解不多。
我看中的是林飛本人,才不管他爸如何。林飛是獨子,結婚后理應和公爹同住。公爹人稱林老五,原來在家排行老五,個子瘦小干巴,長相平庸。我第一回見到他就領教了他的“怪”,他悶著頭把我和林飛領到后院的一棵蘋果樹下,讓我給樹上香,我驚訝地看林飛,林飛滿臉開心,示意我快上,我只好老實地對這棵一動不動的樹上了香。
林飛后來對我說:“爸領你來上香,說明他認你當兒媳婦了?!?/p>
嫁過來之后,我才知道:敢情這蘋果樹下埋著公爹的摯愛呢,叫阿里亞,可我婆母不是這個名,難道是公爹的其他心上人?我纏著問林飛關于阿里亞的故事,林飛面有難色,吞吞吐吐,似有難言之隱,他說:“反正你隨著咱爸敬著那棵樹就行了,其他的不要問了?!?/p>
公爹少語但厚道,一個人拉扯著林飛不容易,做兒媳的我看他寂寞,想給他尋個伴,好好度過下半生,我想起了寡居的四姨,和公爹年歲差不多,就想給他們拉個線。
四姨聽了我的介紹,雖然年紀一大把,還是面帶羞澀,說:“不圖他什么,只要人好就成,可別像你四姨父那樣。”四姨父是個酒鬼,脾氣暴躁,動不動就拿四姨出氣,她跟著他沒少受罪,好在他是個短命鬼,十多年前就去了陰間。
就這樣,我把四姨領到了公爹面前,公爹平時就不多言不多語,見了四姨不知是因為心里緊張還是怎么著,一句話也不開腔,只低著頭吸悶煙。
四姨本來看到相貌平平的公爹也沒多稱心,一看公爹那副愛理不理的樣子,當時就喪了氣,這事當然也算黃了。
四姨悻悻離去的那晚,公爹一個人坐在果樹下發呆,我想:公爹看來是難忘阿里亞吧,所以才對四姨這樣冷淡。
一天,我把家里的衣服全洗了,掛在院子里,誰知突然來了一陣大風,把我的內衣刮到了蘋果樹下,我顧著撿刮跑的大件衣服,沒在意被刮到樹后的內衣。
沒想到到了晚上,一向沉默內向、一天說不了十句話的公爹沖我和林飛發了火,說我們褻瀆了阿里亞,甚至厲聲罵我們,叫我們滾出去,我哪里受過這種委屈,當即哭了起來。
林飛勸慰他爹,又回臥房安慰我,讓我不要跟公爹生氣,我當然不能跟公爹生氣,他是長輩,除了這件事,他還沒有什么讓自己不順心的,但有件事我心里太奇怪了,那就是關于阿里亞的事,阿里亞居然在公爹心里這么重要,怎么沒有見她進林家的祖墳,我猜想她是公爹暗地里的相好。
林飛沉吟了半晌,才說:“本來是不想告訴你的,但你現在這個樣子,我還是告訴你吧,其實,阿里亞不是爹的相好,它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只山羊。”
一只山羊?我驚呆了,怎么可能?一只羊怎么能在公爹心里有這么重要的位置。
林飛嘆了口氣說:“既然我已經講了開頭,索性把阿里亞的故事全部告訴你吧。阿里亞是我小時候,常跟在我和爸跟前的一只山羊,長得很壯,跟我爸是形影不離,特別有靈性,還曾兩次救過爸爸,有一回爸走在河邊,腿突然抽筋,摔倒在河里,是阿里亞拼命把他拖出水的,還有一回……”他面有難色。
我眼睛不眨地看著林飛,希望他說下去,林飛無可奈何地說:“好吧,我都告訴你,我十歲的時候,有一回去了奶奶家,家里就出事了,母親趁我爸和我都不在,跟一個混混男人在我家勾搭上了,被我爸抓了個正著,那混混可厲害了,是本地出了名的土霸王,當時不但不認錯,反而對我爸大打出手,爸哪是打架的料,被他打得好慘。這時阿里亞跑了過來,用角拼命頂著那混混的肚子,把他頂跑了。我爸這輩子沒怎么遭人疼過,從小就不被爺爺奶奶喜歡,長大了沒交下個朋友,我母親也背叛他,唯獨阿里亞是他唯一的朋友,所以在我爸心里,它的地位比誰都重?!?/p>
難怪,公爹會第一回見我就叫我去給阿里亞行大禮,那可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一生中最親密唯一的朋友,更難怪,林飛一直不愿意告訴我阿里亞的秘密,畢竟這要提起他母親的丑事啊。
看來,有時候一只忠誠的山羊比人還強,我從此對那棵樹下的阿里亞也充滿了敬意。
后來我把這事告訴了四姨,四姨紅著臉說:“林飛他爸對羊都這般有情誼,那一定是個好人了。”
我笑了,我知道他們黃昏的幸??靵砹恕?/p>
(責編: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