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侶銷售

自從那次失戀，曹小強徹底打消了戀愛的念頭。這年頭，要找到一個真心愛自己的人實在是太難了。曹小強把原先用來談戀愛的時間都泡在網上，覺得虛擬世界比現實世界更美好。

半年后，曹小強已經成為一名標準的網蟲，基本上足不出戶，連購物也在網上進行。同城一家網是他常去的購物網站，這天，同城一家又新開了一家網店，店名是“伴侶銷售店”。這名字很奇特，是咖啡伴侶嗎？他疑惑地點開店鋪，出現的商品列表是各式各樣的俊男美女，下面有一行說明文字：選取你喜歡的異性，作為你終生的伴侶。

這算是怎么回事？色情服務嗎？曹小強正這么想著，一眼看到窗口上方漂浮過一行文字：本網站不進行任何色情服務……

有意思！曹小強好奇心頓起，再看看那些俊男美女的價格，都很便宜，不超過10塊錢，而且可以試用7天，7天以后如果不退貨，同城一家才會把錢打到對方賬戶上，可以說對買家是絕對公平的。曹小強在那些美女中選擇著，每一個都有不同的特色，沒多久就看花了眼，好幾次想要購買，始終下不了決心，連翻了好幾頁，直到看到那張臉，移動鼠標的手猛然停了下來，他終于明白自己一直在尋找的是什么。

這并非一張讓人驚艷的臉——普通的眉眼，一頭齊耳的短發，在一堆美女中甚至顯得有些太不起眼。可是曹小強一看到她，就忍不住熱淚盈眶。他本來以為，經過了這么久的時間，他應該已經忘記她了，沒想到再次見到這張臉，還是那樣讓人心疼！

這張臉他太熟悉了。在過去的五年里，這張臉的主人張麗都是他的女朋友，但在半年前，張麗終于無法忍受他的胸無大志，毅然和一名前途無量的IT精英結婚了。張麗結婚的消息來得讓他措手不及，他還在盤算著怎么向張麗求婚，一轉眼就收到了她的結婚請柬。婚禮他去了，但是一看到張麗穿著結婚禮服笑得那么高興的樣子，他就覺得心里像針扎了一樣，沒等落座便倉皇逃走了。從那以后他再沒見過張麗，也是從那以后，他躲進了虛擬世界，沒想到今天會在這里看到張麗的照片。這是怎么回事呢？他有些疑惑，有些恍惚，決定不管怎么樣，先買了再說。于是點了購買鍵，把錢支付到同城一家的賬戶里。

7天后，他收到一個包裹，包裹上寫著“終生伴侶，小心珍藏”。打開包裹，里頭是一個精致的紙盒，把紙盒掀開，一個一尺來長的木頭人露了出來。木頭人做工極其精致，若不是手感和尺寸不對，看上去十足是個活人。木頭人的容貌和張麗一模一樣，穿的也是張麗喜歡穿的那種淑女屋的裙子，一雙眼睛深情地凝視著曹小強。盒子里還放著另外兩個小盒子，外加一份說明書。曹小強打開小盒子，是一套小型的婚紗，另一個一寸大小的盒子里，裝著兩枚鉆戒。說明書上稱，曹小強給小人穿上婚紗，戴上婚戒，并且依照指示辦個婚禮，小人就會成為他的終身伴侶。

曹小強覺得這事有些邪門，但還是依照指示幫小張麗穿好婚紗，然后自己打開衣柜，取出那套為了和張麗拍婚紗照特意買的西服換上，戒指先給自己戴上，再給小張麗戴上，抱著小人在房間里走了一圈，互相鞠躬，就算是完成了儀式。他覺得自己有些可笑，這么大的人了，還玩這種幼稚的游戲。看著懷里一動不動的小人，他嘆了口氣。

正在此時，電話鈴響了起來。一接電話，居然是張麗的聲音。

“曹小強嗎？”張麗的語氣幽幽，“你好嗎？”

曹小強不知所措，呆了一呆才道：“啊？還好，你呢？”

“我……也好，”張麗道，“剛才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你……能出來見個面嗎？”

理智告訴曹小強，張麗已經是別人的妻子，這個面是不該見的，但沒等他想清楚，就已經脫口而出：“好……”

掛了電話，曹小強回頭看了看坐在沙發上的木頭人，覺得很疑惑——這木頭人和張麗的電話之間，仿佛有某種神秘的聯系。來不及多想，他匆匆換了套衣服，便出門赴張麗的約會去了。

走出門，離約定的咖啡店還要穿過一條馬路，走到斑馬線邊上，他看到對面的張麗正踮著腳朝這邊望。張麗身上的衣服和盒子里小人穿的衣服一模一樣，看到曹小強，張麗高興地揮了揮手，馬上朝這邊跑過來。

曹小強忽然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沒等他反應過來，側面一輛大卡車疾駛過來，張麗被撞飛了！

曹小強的大腦一片空白。張麗被送到醫院，搶救了三個小時后，醫生走出來說，張麗處于昏迷狀態，不知道還能不能醒。曹小強想走進病房看看張麗，但她的丈夫已經在里面陪她了。他在門口看了一會，便黯然離去。

回到家中，天已經黑了，屋子里的燈不知怎么竟然亮了，他打開門，驚訝地發現餐廳桌上擺著一桌熱騰騰的飯菜。

誰來了？

廚房里，一個兩尺來高的身影在忙碌著，聽到他的腳步聲，那人一回頭，曹小強頓時后退了幾步——那是張麗。確切地說，那是他買來的木頭人張麗！她仍舊穿著一身婚紗，只是個頭長高了不少，看上去也不再是木頭人。

“你回來了？”小張麗溫柔一笑，繼續踮著腳炒菜。

曹小強覺得毛骨悚然。

小張麗完全沒察覺他的情緒，就像一個真正的妻子一樣，溫柔、體貼，除了身體小得不像話之外，她就是真正的張麗。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小張麗也一天天長高，到了第六天，她已經長得和真正的張麗一樣高了。這六天里，曹小強每天都會去看真正的張麗，她仍舊沒有醒，臉色越來越蒼白，但曹小強心中的焦慮卻一天天少了——他已經習慣了家中那個漸漸長大的小張麗，甚至他覺得那就是真正的張麗，兩者之間如果非要說有差別的話，那就是真正的張麗并不愛他，而這個郵購來的張麗卻對他死心塌地！這天夜里，他第一次和小張麗同床。小張麗溫柔地靠在他身邊，說著綿綿情話，就像他曾經在夢里夢見過的一樣。他就在這樣的溫柔中幸福地睡著了。第七天，他是被電話吵醒的。電話是張麗的丈夫打來的，他在電話那邊泣不成聲：“張麗死了……”

曹小強腦袋中“轟”的一響，隨便抓了件衣服就要下床。“什么事？”小張麗攔住他問。

“張麗死了！”他失魂落魄地道。

“你說什么呢？”小張麗笑瞇瞇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我不是好好的嘛！”

曹小強心頭一震，身子僵了半天，凝視著小張麗，忽然有個念頭閃過腦際，他忍不住脫口而出：“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我。”小張麗微笑著搖搖頭，“世界上只有一個張麗，只有一個……要我還是要她，你可以選擇……今天是最后一天，過了今天，你就不能退貨了……”她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臉上，“摸摸看，我是貨真價實的張麗，唯一不同的是我愛你……”

是的，這是貨真價實的張麗，肌膚細膩，溫柔可人，最重要的是她愛自己。難道只要這個張麗存在，那個真正的張麗就會死去？

“我記得我們過去發生的一切，我們相識、戀愛、分手，我全都記得。在這之前的一切我也都記得。你要知道，我就是張麗。”在曹小強出門前，小張麗強調道。

如果她全都記得，那她和張麗有什么區別呢？一直走到醫院，曹小強也沒有找到答案，直到看到張麗的尸體。

張麗的尸體仍舊停在病房，她丈夫在一邊握著她的手不肯放棄。死去的張麗蒼白浮腫，看起來一點也不可愛。他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會看到她變成這樣。這是不是自己害的？如果自己沒有訂購那個“終身伴侶”，就應該不會發生這一切吧？然而，就算她真的死了又如何呢？另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愛自己的張麗，正在家中等著自己，陪伴在自己身邊……曹小強的腦子亂了。

張麗的丈夫無法永遠握住她的手，最終，她被慢慢推向太平間。看著那個淚眼婆娑的男人，曹小強仿佛看到很久以前的自己，他忽然想到兩個張麗的另一個區別：這個張麗的愛情是自己選擇的，而那個張麗的愛情是自己花錢買來的。愛上張麗，是自己的選擇；愛上別人，是張麗的選擇——正是因為有了選擇權，愛情才更顯得珍貴，不是嗎？

“等一下！”他猛地攔住推往太平間的車，把張麗重新推回病房，讓她丈夫再等一陣。曹小強飛奔出醫院，飛奔回家，打開門，小張麗笑盈盈地迎上來。他一把抱住她，用盡全身力氣，擁抱、親吻，眼淚涂滿了她潔白的臉。

“你要退貨，是嗎？”她不安地問。

曹小強點了點頭。

“可是我愛你啊！”小張麗哭了起來。

他從來都不忍心看到張麗流眼淚，即使眼前這個只是另一個的替身，他也同樣不忍心。他轉過身去，強迫自己想起在醫院里的那具尸體，打開電腦——強迫自己不回頭——下了退貨訂單——在按回車鍵之前，他回頭望了一眼，小張麗跑過來，用力抱住他——他抽泣一聲，按下最后一個鍵。

身后傳來“咔嗒”一聲，那是木頭人掉到地上的聲音。他仿佛聽到自己心里也“啪”的一聲——如同折斷了一雙一次性筷子。

電話鈴響了，張麗在醫院復活了，他淌著淚，反復機械地說：“祝福你們。”便掛上了電話。

（責編：錦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