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河南商業名鎮賒旗

賒旗店，即今天的社旗鎮，位于伏牛山南麓，南陽盆地東緣，是清代河南四大商業名鎮之一。賒旗的歷史可謂源遠流長。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時期，因為曾為許國封地，故稱許封鎮。唐宋時期，許封一度發展成為商賈輻輳、百貨云集、有45里長街的繁華市鎮。宋末元初，許封鎮毀于戰火。元代，官府在許封故地行政建制，分旗屯田，稱“三旗屯”，因軍主姓余，又稱“余旗”。明清時期，山西、山東、湖北等地移民相繼來此，趙河南岸（今社旗縣河南街）商旅過往留宿者絡繹不絕，興隆店由此興起。此后，興隆店向南發展，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裕州知州潘云桂招徠流寓設立興隆鎮。大概與此同時，趙河北岸，南陽縣城以東九十里處也作為南北貨運碼頭發展成為新興集鎮，這就是于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初次見于《南陽府志》記載的賒旗店。

商道：碧水悠悠帶來小鎮繁榮

清代賒旗的經濟發展可以用“飛速”來形容。

這個在明代名不見經傳，甚至在地圖上連名字也找尋不到的地方，到了清代卻奇跡般地成為了影響深遠的“豫南巨鎮”，盡管這個華麗轉身的完成時間僅僅是數十年，但這轉身帶來的繁華卻維持了整整兩個世紀。

這一切都要歸功于一條河，它就是唐河。

明清時期，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商品化程度越來越高，“燕、趙、秦、晉、齊、梁、江淮之貨，日夜商販而南，蠻海、閩廣、豫章、楚、甌越、新安之貨，日夜商販而北”（李鼎：《李長卿集》）。在商品流通量迅速增長的前提下，原有的運河、驛站等線路已經滿足不了實際運輸的需要，萬里茶路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開辟的。

萬里茶路的起點在福建武夷山的下梅村。其運輸路線為：武夷山通過陸運抵達江西河口鎮，再由河口轉入信江水運，經鄱陽湖，入長江至漢口，溯漢水達襄樊，然后經唐白河、唐河水道北上達賒旗。此后改陸運北行，抵黃河渡口孟津，然后茶商或西行，進入西北邊疆；或進入山西，一部分茶商“走西口”，進入歸化（今呼和浩特），一部分茶商走國際路線，通過張家口，到達庫倫（今烏蘭巴托）和恰克圖（俄羅斯布里亞特自治共和國南部城市）。賒旗是這條商道的一個重要的中轉站。商人們到達賒旗，不僅意味著2600多里水路的就此終結，也意味著在經歷過一段共同的風雨歷程后，他們稍加整頓便將各赴前程。

其實，悠悠唐河水為賒旗送來的不只是茶葉，因為這條縱貫南北的國際運輸路線雖為茶葉開辟，但是商人們也會將在南方采買的綢帛、花布、紙、糖、瓷器等物資販運過來。到達賒旗后，他們或者經方城，繼續迤邐北上過黃河，徑往山西；或者在方城，通過驛道，到達洛陽，去往陜西；又或者向東北行，由舞陽縣北舞渡入沙河抵周家口，然后轉賈魯河到達開封，也可以順沙河東下進入安徽。因此應該說唐河水為賒旗送來了難以計數的財富，這些財富讓賒旗在清代得以迅速崛起。

會館：見證小鎮兩世紀的歷史

會館是由商幫或同業商人集資建立的聯誼鄉情、規劃行情、集議發布及同業交易的場所。賒旗商人云集，會館自然很多，其中同鄉會館就有山陜會館、湖北會館、江西會館、福建會館、廣東會館、直隸會館、湖南會館、安徽會館等十余座。此外，還有老廟（戲劇）、火神廟（鞭炮行）、馬神廟（馬車行）、大王廟（船運行）等行業性質的會館十余座。它們點綴在賒旗的大街小巷，成為小鎮光彩奪目的亮麗風景。

山陜會館創建時間最早，規模最大，不將初建時間計算在內，僅后來的增修、重修就經歷了乾隆、嘉慶、道光、同治、光緒五朝，歷時136年，其發展幾乎與賒旗同步，是小鎮昔日繁華的見證。

山陜會館由寓居賒旗的晉、陜兩省商人合資建造。從資料來看，晉商是最早進駐賒旗的商幫。明代，“山西平陽府安邑縣人段國禎，室人練氏，見在南陽府東本鎮居住，既合社人等，建起觀音寶閣”，具體時間在“萬歷十一年（1583年）五月二十八日”。由此可以推定，晉商至少在明萬歷年間就已經開始長居賒旗了。

山陜會館最初稱關帝廟，初建時間大概在康熙年間，或者更早一些。雍正二年（1724年）《同行商賈公議戥秤定規》載“合行商賈會同集頭等，齊集關帝廟”中所提到的關帝廟，即指此。當時賒旗經濟還處于起步階段，商人實力有限，因此關帝廟只建有“廟”，而無其他建筑。

迨到乾隆時期，賒旗商業發展逐步進入鼎盛時期，晉、陜商幫手里已經“不差錢兒”，從“首事諸君……各輸其誠，各展所長”，“或郊奔走取材于楚，泛江河而來宛郡，或周知四方，遍訪匠師”。這些記載中能夠看出他們對擴建關帝廟的關注及投入的熱誠。這次增修歷經乾隆、嘉慶、道光三朝.資金采取捐贈和從商號中抽厘的方式獲得，《創建春秋樓碑記》記錄了當時參與抽厘的商號多達423家，這也從側面印證了賒旗當時經濟的繁榮。

增修后的山陜會館，不僅春秋樓、大殿、兩廊、廂房、懸鑒樓、琉璃照壁、鐵旗桿等一應俱全，而且規模宏大，裝飾華麗。據說所建春秋樓高三十余米，有三重檐歇山琉璃頂，金碧輝煌，至今當地還有“賒旗有個春秋樓，半截插進天里頭”的民謠。嘉慶二十二年（1817年）《南陽社旗鎮山陜會館鐵旗桿記》也以自豪的口氣記錄了建成的會館雄偉恢宏，已經到了“壯麗不可有加”的地步，但前期投入仍然剩下“三千余金”，商人們“不可析金以入私囊”，就干脆用它打造了門口那對做工精細、高聳入云的鐵旗桿。從這些字面信息，不難猜度出當時山陜商人們的富奢程度。

咸豐年間，賒旗屢遭兵燹。咸豐七年（1857年），捻軍火燒山陜會館，除了位于最南端的懸鑒樓等得以幸免外，其余建筑大部分付之一炬。賒旗經濟雖然受到一定打擊，但經過一段時間的恢復，唐河水上依舊舟楫如梭，大街小巷照樣車水馬龍，經濟還在繼續向前發展，此時的山陜商人們也還有熱情和余力對會館進行恢復。這次修復的時間從同治八年（1869年）開始，耗時30余年，除春秋樓外，其余建筑基本上重現了昔日輝煌。民國12年（1923年）《重建山陜會館碑記》就評論說：“功亦偉，氣宇宏大，樓閣輝煌。”由此可以看出此時山陜商人的實力同賒旗經濟一樣，雖已大不如昔，但仍不可小覷。

然而此后，隨著交通運輸格局的改變，加之山陜同鄉會內亂紛起，會事不振，使得賒旗經濟日益蕭條，而會館也頹勢盡顯。民國后期，它的商業功能已然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作為曾經輝煌歷史的記憶矗立于唐河之側。

厘金局：小城里大衙門的故事

踩著青石板鋪就的道路，徜徉在瓷器街頭，很容易被一座青磚灰瓦的雙層建筑吸引，倒不是建筑本身有多特別，而是它門頭上的匾額極為“兇悍”：一只面目猙獰的怪獸呼之欲出，只見它頭似龍，口如獅，身似麒麟，蹄如馬，張牙舞爪，氣勢洶洶，渾身火苗亂竄，仰頭欲吞烈日。傳說這只怪獸名“貪”，即貪婪之獸，它貪得無厭、欲壑難平，不僅要將世間的金銀財物占為己有，還妄想把太陽也吞入己腹，最后被活活燒死。匾額的正上方有金光閃閃的“厘金局”三個大字。厘金局是清代新增設的稅收機構，將“貪”獸懸掛于此，其初衷自然是為了警示官員當清正廉潔，不要貪贓枉法，玩火自焚。

賒旗厘金局設立于成豐八年（1858年）。當時國內農民起義蜂起，嚴重威脅了晚清政權的統治，政府為籌集平亂軍費，“設立省局，抽取商捐，統名厘稅”。厘金局門口那副“天子何忍傷民財，因小丑猖狂，擾滋守土；地丁不足濟軍餉，愿大家慷慨，輸此厘金”的對聯，敘述的就是厘金征收的動因和宗旨。賒旗地處九省通衢，商業繁盛，因此同陜州、開封一起被列為河南首批征收厘金的地區。之后，征收范圍進一步擴大，諸如荊紫關、烏龍鎮、蔣家集、周家口等水陸市鎮，“一律分設厘卡，委員經收”，但那已經是七年之后的事情了。

厘金局第一任委員叫桑寶，據說是天子近臣，為正三品官階。按照當時官制，南陽知府也就是從四品，賒旗只是南陽府下屬的一個鎮，鎮上厘金局的長官競比知府還要大兩級，這樣的“高官低配”多少有些不尋常。不尋常背后，固然是朝廷為了收稅便利，避免各方掣肘的需要；而另外賒旗地殷民富，日進斗金，高官愿意來此“屈就”，也在情理之中。

“高官低配”的成效顯著。

效果之一：據清官檔案顯示，從厘金局咸豐八年三月設立，到年底僅九個月時間，河南三局征繳稅銀6萬余兩，其中賒旗占了半數。光緒《南陽縣志》有“（賒旗）市歲稅常巨萬”的說法，著實不虛。

效果之二：翌年，商民暴動。“賒旗鎮委官苛稅，商民怒毀厘局，逐委員而罷市，知縣曹敬生去職。”

厘金名目很多，有按課征品種分類的，如百貨厘、鹽厘、洋藥厘、土藥厘等，還有按課征環節分類的，如出產地厘金、通過地厘金、銷售地厘金等，可以說是無物不稅，無地不稅，厘卡林立，重復課征。這些征收來的稅銀，除了上繳國庫、厘金局自身存留外，被大小官吏貪污的也不在少數。

清代官員俸祿不高，按當時官員的收入即便是位居三品的厘金局委員的月薪也不過50～60兩，司事難超l5兩，巡丁難超6兩。但厘差灰色收入很多，據說“署一年州縣缺，不及當一年厘局差”，“清代得一厘差，每年可獲三五千金至萬金不等”。如此低的俸祿卻得到如此高的灰色收入，難怪厘金局堂堂一行政機構，議事大廳要供奉財神，逢年過節或有重大事情，“局長”大人還要親自帶領手下對神像頂禮膜拜。或許是他們以為有了“財神”的庇佑，就可以消除對門前“貪”獸的恐懼，從而能夠心安理得、如狼似虎地盤剝民脂民膏了。

對于商戶的反抗，政府顯然知道就里所在，但是行將就木的腐朽政權已經無力挽國家于狂瀾，只得實施保餉為重，安撫商民的策略，將眾怒所歸的委員和知縣驅逐，并對厘金征收做出讓步，“采用包稅制，由山陜同鄉會總代理，向各商戶按定額征收后，將一部分按厘金局所定額度交付厘金局，盈余部分逐年積存，投入山陜會館建設”（盛夏：《厘金局當差一年勝過一個州官》，《大河報》，2011年4月26日）。

厘金本是作為一種臨時籌款的方法而誕生，但之后因為政府的財政需要，非但沒有解除，反而進一步擴展和推廣，也因此厘金局得以長期延續，直到1931年，國民黨政府正式將之廢除，厘金局才慢慢淡出人們的視野。目前全國保存完整的厘金局舊址只有湖南洪江和河南社旗兩處，而社旗是其中級別最高、保存最好的一座，可謂是中國厘金史上的一個珍貴標本。

鏢局、票號：小鎮輝煌的印記

鏢局又稱鏢行，是專門保護他人財物或人身安全的機構。清代長途販運進一步發展，但是隨著政治的日益腐敗，社會不安定因素不斷滋生，許多地區賊匪出沒，強盜橫行，在此背景下鏢局應運而生。

1802年，山西祁縣武術名家戴二閶在賒旗創立廣盛鏢局。戴二閶出生于武術世家，從小跟隨父親學習心意拳、五行拳、六合刀等，數年辛苦，終于練就一身功夫，人送名號“神拳戴”，與平遙王正清、文水左二把合稱“華北三杰”。戴氏所立鏢局位于石門街北端，坐東朝西，面向“后河”古碼頭。鏢局門頭五間，中間是一高大門樓。門頭前面立著一根高高的大旗，旗幟上書有“廣盛鏢”三個大字。

票號的出現晚于鏢局。票號是集存款、放款、匯兌業務于一身的私人金融機構，其性質大致相當于今天的銀行。中國最早的票號是道光三年（1823年）山西平遙商人雷履泰成立的“日升昌”。

道光六年（1826年），與日升昌齊名的蔚盛長票號在賒旗最繁華的瓷器街設立第一家分號，這也是中原第一家票號。蔚盛長票號可以在北京、天津、廣州等30余地匯兌，覆蓋半個中國。次年，又在相鄰的關帝廟街設立蔚升厚分號。此后，陸續于賒旗建立的票號還有廣東商人在福壽街開辦的“廣順生”，山陜商人在老街、中山貨街、馬神廟街、南瓷器街開辦的“福臨協”“泰臨協”“萬盛鎰”“榮盛大”“天順長”等。賒旗面積不大，但票號數量卻不少，因為票號分布密集，后人將賒旗戲稱為清代的“中原華爾街”。

票號崛起后，以為客商護送銀兩為主要業務的鏢局生意日漸慘淡，1830年，維持了29年的廣盛鏢局正式歇業。

由于1906年京漢鐵路通車，以及唐河水量的減少，賒旗交通樞紐的地位日漸喪失，加之此時期反抗封建統治的斗爭此起彼伏，社會秩序極不安定，賒旗發展頹勢盡顯，隨著客商的紛紛離去，清代賒旗二百多年的繁榮從此畫上了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