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凈化的心靈

維奧拉用人類本身去演繹生命中最為本質的東西，以光影變化，通過靜止與運動、緩慢與急速、忍受與重生來表現生命中所必經的苦難與困境，以及人類在困境中的隱忍與承受、死亡與重生，直到最后心靈的升華。至少我在觀展時感受到，華麗和純凈永遠逃不過困境與黑暗。

11月5日，影像裝置藝術家比爾·維奧拉（Bill Viola）在中國的首個個展在北京798藝術區開幕。維奧拉，被譽為影像藝術的先驅，亦被稱為影像詩人。他一度奔走于世界各地，對不同地區的傳統表演藝術做了深入的研究和記錄，為其后期作品的創作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維奧拉曾在美國、日本、法國等眾多國家舉辦過展覽。其著名的代表作有2004年為雅典奧運會創作的大型聲像裝置《救生筏》，以及在倫敦圣保羅大教堂永久展出的大型錄像裝置《殉難者》。此次中國個展展出了維奧拉3個系列的作品，其中便包括上述的兩個經典作品。此外，更令人震撼的是，維奧拉全球首映的最新作品《逆生》，也揭開了它神秘的面紗。

為了使維奧拉的作品得到最好的呈現，展廳被分割為3個封閉的黑暗空間。走進每個展廳的觀眾視覺與聽覺完全被作品占有，因為在黑暗中幾乎無法感知作品以外的任何事物，此刻作品能產生更大的藝術沖擊力。

進入展廳，最先看到的是《逆生》，這是一件高達5米，時長為8分22秒的影像和聲音裝置。一開始只見一個全身浸透著黑色液體的半裸男子垂首立于黑暗之中，展廳密不透光，觀者會覺得那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有著強烈的真實感。隨著時間的緩進，隱隱約約會有滴答滴答的聲音伴著水滴緩緩而出。此時男子也開始舒展自己的身體。有趣的是，這些液體是向上飛升的，這也就是作品主題——“逆生”。開始并不被人察覺，然后加速、加速、再加速，直到變成洶涌地撲向男子的一股股洪流。聲音也由一開始的滴答聲漸強，液體的顏色經歷了從棕色、紅色、白色到清水逐漸變淡的過程。這些不同顏色的液體分別代表了詮釋生命的土、血、牛奶和水。象征著從出生到死亡，直到再度重生的生命。最后被清水徹底洗滌干凈的男子周圍漸漸產生了薄薄的輕霧，神圣而純凈的畫面使人相信那便是來自于上帝的光芒。作品演繹了人在經歷了重大轉折之后恢復覺醒的五個階段。維奧拉用這些元素戲劇化地詮釋了黑暗到光明的嬗變。

整個過程中，當不同顏色的液體以強烈的沖擊力殘酷地打到男子身上時，男子并沒有掙扎，而是選擇了接受，最終走過黑暗，迎來光明。正如維奧拉自己所說：“雖然看似痛苦，但出生是世界上最美妙最重要的事，它來自于女性的力量，強壯的男性卻做不到，這個過程帶著極大的喜樂。”這件作品的制作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藝術家自2004年便開始構思，直到今年才得以呈現給觀眾。維奧拉覺得，從這件作品的生發到完成，他“自己也經歷了一次重生。”

大型視像裝置《殉難者》是另一種壯觀，4件獨立的影像投放于展廳的四壁，同時播放，觀眾被畫面包圍。影像開始時，四個畫面都是靜止的：一個被繩索束縛雙手與雙腳的懸掛著的白衣少女；一個被繩索綁住雙腳側身蜷縮在地上的男子；一個垂首坐在凳子上的老者；一個被土堆掩埋的不明身份者。漸漸地，畫面開始產生變化，白衣少女的頭發被風吹起；蜷縮在地上的男子慢慢地被繩索吊起，并慢慢出現自上而下的水滴；老人周圍開始降落點點火光，而那個被土掩埋的不明身份者身上的土粒也漸漸地向上飛升，隨后畫面的速度逐漸加快，寧靜被打破，狂風驟起、水流傾瀉、火光洶涌、塵土飛揚。最后，風停了、水止了，火滅了、塵土消失了。女孩的手逐漸從繩索中掙脫了出來；男子則被繩索拉出了整個畫面，消失了；經歷了熊熊烈火的老者面部變成了廢墟的白色，仰頭倒在了椅子的后背上；而被土掩埋的男子卻在黑暗中站直了身軀。

藝術家用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所認為的組成世界基本元素的“土、空氣、火、水”來表現為了堅持信仰、原則、價值而承受痛苦和磨難，甚至是死亡的人類。維奧拉認為“火焰四散而下，狂風驟起、水流傾瀉、塵土飛揚，這些元素象征著殉難者們從死亡到光明這段途中最黑暗的時光。”正如《逆生》中的男子一樣，四位殉難者在經歷痛苦與磨練的過程中并沒有表現出過度的掙扎和痛苦，并在最后呈現出極大的平靜，這些都源自于維奧拉是一位基督信徒的身份。他不僅研究過基督教的各種文獻，還對印度教、佛教以及禪宗的教義都有所涉獵。這種對宗教的虔誠造就了那種面對苦難與死亡的平靜與從容，以及在苦難之后的靜穆與釋然。維奧拉的作品似乎總在向觀眾傳達這種生命中的堅忍與接受，以及最后靈魂的升華。

最后一個展廳展出的是其經典作品《救生筏》，時長10分33秒。這件大型作品，描繪了一群不同國度、不同身份、互不相識的等待者。每個人都在停留在自己的世界里，百無聊賴、面無表情，正如人生長河中的旅人，抑或是日常生活中的歸客。此時此刻，冷漠似乎理所當然地成為主色調，誰都無法預知下一刻。突然間，從兩側猛烈迸出的強烈水流使眾人亂作一團，年老力衰的倒在了地上，身強力壯的竭力抵擋。而令人欣慰的是，在困難面前，人們開始互相依靠和支撐。當水流突然停止，原本冷漠的人們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這時，從人群中傳來了絲絲的抽泣聲，或許是為了未知災難的恐懼，又或許是因為災難后幸存的竊喜。此時的畫面是凌亂的，但卻比開始時多了幾分溫馨。在這件作品中，維奧拉依舊延續了他所擅長的超慢鏡頭，在畫面中緩緩地呈現了在水的強壓下，光影和色彩的細微差別，以及每個人物形象的表情和姿態。

從此次展覽來看，水是維奧拉作品的主要元素之一，這是維奧拉受到中國文化影響的結果，他坦言道：“這來自中國的文化——水在東方文化中是被推崇的。所有生命都要依賴水，而水也是帶來凈化的物質。”

維奧拉的作品并沒有像大多數當代藝術作品那樣隨時隨地充溢著不可讀或不被理解的特性，他以鮮明的主題、深刻細膩的表現、先進的技術手段使藝術與科技合力展現。用人類本身去演繹生命中最為本質的東西，以光影變化，通過靜止與運動、緩慢與急速、忍受與重生來表現生命中所必經的苦難與困境，以及人類在困境中的隱忍與承受、死亡與重生，直到最后心靈的升華。至少我在觀展時感受到，華麗和純凈永遠逃不過困境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