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AA在15年里,沒有大肆的媒體宣傳,卻有著低調的華麗成功,因為在這不長也不短的15年中,與它相關的藝術家和評論人,確乎影響過或正在影響著中國當代藝術界。
如果標榜自己為藝術青年的你沒有聽說過CCAA,可能是因為你太年輕,但你一定聽聞過艾未未、崔燦燦、黃永砯、王春辰、徐震、周鐵海(以上名字按姓氏首字母順序排列)的大名。在今年7月20日之前,真正的藝術青年總能擠出半天時間,前往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乘扶梯上至5層,親眼一睹以上及其他藝術家的名作,見識活躍程度各異的評論人風采。
在這座曾經的發電廠、如今的藝術博物館里,從4月26日起開始展出“CCAA中國當代藝術獎15年”。該展是CCAA中國當代藝術獎從1998年首次頒獎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展覽,也是此次展覽的首站,擬在未來幾年巡展至中國其他地區。展覽展陳了CCAA在15年內由國際國內評委共同評選的結果,按照時間線索,以文獻和作品相結合的方式,呈現了在中國和國際視野下的中國當代藝術。
整個展覽從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本次展覽策展小組的巧思(該小組由4人組成:栗憲庭、劉栗溧、李振華和李立偉(Lars Nittve),其中李立偉擔任國際策展顧問)。為了讓獲獎藝術家部分和獲獎批評家部分,展現相互區分又相互關聯的關系,位于博物館5層的展區地板上,具有指引功能的白色膠帶,將各個區域和細節聯系起來。順著這些如樹枝般延伸的白色指示線,參觀者可以清楚知曉5層各展廳相互間的關聯。
創辦于1997年的非營利性獨立機構CCAA,在15年里一共見證了25位獲獎藝術家和批評家的誕生,此次展覽上呈現19位獲獎藝術家的50余件作品,探討了藝術家個體從時間、題材、內容的轉變發展到作品展現方式等諸多元素,從而不同于通常的群展。由CCAA創辦人烏里·希克自2007年在該獎項基礎上增設的批評家獎項,至今已產生6位獲獎者。展覽以個人訪談錄像的形式,陳列在5樓入口一側的小空間里,每個播放著視頻的白框屏幕下,都有一條分支寫明獲獎時間和獲獎者姓名。他們正是當今藝術市場中的活躍分子:董冰峰(2013年獲獎評論獎)、崔燦燦(2013年特別提名榮譽)、朱朱(2011年獲獎評論獎)、劉秀儀(2011年評委提名獎)、王春辰(2009年獲獎評論獎)、姚嘉善(2007年獲獎評論獎)。
19位藝術家的作品通常以2~3件為一組,放置在用倒立三角展墻分隔開的通透區域內,展墻上會貼有印著當年評獎理由的透明貼,位置十分高,以至觀眾需要仰視才能閱讀(在這點細節上我對策展小組的巧思表示理解無能)。周鐵海是最早獲得該獎項的藝術家(1998年最佳藝術家),他的作品陳列在展廳靠近入口處最里面的角落。一幅高達3米、名為《安慰劑-澤曼》的巨幅布面丙烯畫,更是“高高在上”地貼在展墻上,觀眾必須仰著脖子看,可能是因為作品尚未經過裝裱,所以需要通過這種方式防止作品被觀眾無意間損壞。但觀眾從他的獲獎評語中,多多少少能感覺出作品隱含的一絲奉承,加之作品的展示方式,使得這種奉承之感更加濃郁,因為那段評語正是一位名為哈羅德·澤曼的策展人所寫。而周鐵海另一幅展出作品,是2014年的新作,畫的就是CCAA創始人、著名瑞士收藏家烏里·希克,我等普通觀眾不出3秒將之斷定為,此乃周鐵海借畫表達自己對希克的知遇之恩,除此之外的深意,我等還真沒能從這件三聯畫中解讀出來。
緊挨著周鐵海作品的倒三角形展墻上,是宋濤(2004年最年輕藝術家)的錄像作品《我美麗的張江》。內容十分有趣,在一家公司里,女員工給男員工發了一段聊天內容:“我累了,想休息一下。”于是男員工毫不遲疑地起身,走到女員工隔間,把睡著的她抱起走出公司,經過一段路程后,交到一個保安手中,后者接過熟睡的女員工后接著走,然后交到一個男學生手里。男生抱著她又走過幾個街角,因為攔不到出租車,又把她交給一個穿襯衫、打領帶的白領手中,如此交接數人之后,女員工到了地鐵里,地鐵穿行在黑暗的地面下,她慢慢醒來。作品內容十分荒謬,讓人摸不著頭腦。這大概呼應了某種說法,即藝術家的思路不同于常人,他們不受大腦理性思維的控制,可以讓左右大腦用非普通人的方式自由地交流,因此常人無法順暢解讀。這也許就是策展人存在的意義所在。感謝他們,讓看似不可理喻的藝術品有了被理解的可能。
同樣以令人不可思議的方式組合在一起的,還有黃永砯(2006年杰出成就獎)的裝置《喬治五世的噩夢》,大象背上的老虎,正在襲擊象背座椅中不存在的達官貴人。這件作品的制作方式略有些讓人毛骨悚然,大象身上有規律的方塊形紋路,暗示著這很有可能是用從真正的大象身上剝下的皮,重新縫制成的標本。大概是因為天氣關系,大象面部竟裂出了一條此前照片上不曾有的細細白紋。不過在我看來,這條暗示了作品有可能破損的白紋,卻讓作品憑借龐然體積和老虎突襲所產生的緊張感得到瞬間舒緩,如同從噩夢返回現實。除了組合方式的奇特,以完全不可能進入普通人審美視野的商品包裝箱為創作材料、進行藝術構思的段建宇(2010年最佳藝術家),在硬紙箱碎片上,有序而隨意地抽取書頁,把它們粘貼成一篇名為《紐約巴黎駐馬店》的文章,讓閱讀文本片段的參觀者看得一頭霧水。在段建宇的展區,還有一本拆散的生活指南,里面充滿了荒謬怪誕的內容,排版和頁面設計卻體現出認真嚴肅的一面,其中包括如何正確哺乳,以及用正確的方式除去污物(污物和正確方式的定義均不同于常人)。
博物館5樓另一個稍大的展廳里,展出了更多獲獎藝術家的作品。孫原、彭禹(2002年最佳年輕藝術家)在一把槍支上刻了自己的名字,并將之轉交給烏里·希克保管,墻上還展出了雙方簽名的證書。徐震(2004年最佳藝術家)的影像作品《8848-1.86》記錄了他和朋友在2005年8月做的一件事情——攀登珠穆朗瑪峰。蕭昱(2000年CCAA最佳藝術家)的作品WU用兔子和鴨子的身體,拼湊成一種似鳥非鳥的想象中的動物,棲息在枯樹枝和黃沙灘上,占據了展廳的中心位置。蕭昱的另一件展出作品同樣也是用動物來創作——《王永剛說:“要保護魚。”蕭昱說:“一定要保護魚。”》長條形的魚缸里歡快地游著三條錦鯉,一條白色,一條金色,一條紅色,煞是好看。我琢磨了半天,沒理解出這件作品的用意何在,直到回到家中看了網上的照片,才知道原作里本是用細孔的漁網將錦鯉套住了的,這種過度保護反而戕害了它們自由。
不過,在此次展覽中,展出方式未能充分表現藝術家原意,或者未能幫助觀眾更好理解其用意的,并非僅有蕭昱這件有關魚的作品。相較于一個藝術家一個展區的分配,顏磊(2002年最佳藝術家)的作品看似得到了更多優待,在此前的較小展廳中有一件布面作品《去德國的展覽有你嗎》,用類似蘇聯征兵宣傳畫的氣勢質問畫外的觀眾——特別是藝術家們,折射出在20世紀90年代身處半地下狀態的中國當代藝術家,在面對大型國際展覽時的心態。他的《有限藝術項目》看似分布在多處,但在單獨為其作品開辟的一處小展廳里,卻找不到作品標簽,觀眾只能憑借鮮明的作品特征——單色塊、模糊的人像拼成的不知所云的整體,推測它大概可能是顏磊的作品。而被懸空置于4根細鐵柱上的《有限藝術項目》,竟沒有參觀提示,讓我這個不知情的觀眾,錯過了鉆進懸空的木箱底部、觀看箱子內壁密布作品的大好機會。此外,未能充分展現作品全貌的還有顧德新(2004年杰出成就獎)的《捏肉》,原本表現簡單動作不斷重復、但在外力作用下讓事物發生緩慢變化的錄像,被簡化成一張放大了的截圖,還配上了俗不可耐的畫框。
所有這些錯過,都會在曹斐(2006年最佳年輕藝術家)的《606房間》令人恐懼的氛圍中消散。低矮、昏暗的房間里,迎面放著仿真嬰兒玩具的搖床,似乎輕輕一碰嬰兒就會睜眼醒來,旁邊小木桌上內嵌的小型播放器,會吸引認真的觀眾坐在旁邊仔細觀看,以致讓隨后走進房間的觀眾,在玩具嬰兒的誤導下以為此人也屬于展品的一部分。房間角落里的小型沙發背后的墻壁上,貼著一組謀殺現場的恐怖圖片,旁邊還配有曹斐的一段自白,講述他的某個情緒低落期。在以逃跑的速度離開“606房間”后,鄢醒(2012年最年輕藝術家)的數幅黑白照片會用健美的人體,溫暖了受到心理、視覺雙重恐嚇的如我等普通觀眾,展覽也就到此結束了。
如前所述,幸好有白色樹枝狀膠條的引導作用,我等普通觀眾才未能誤闖位于同一樓層的某位經理的晉升答謝會現場。離開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時,天正下著蒙蒙細雨,回望這座老發電廠,看到它高聳入云的煙囪被改裝成一只巨大的溫度計,誠實地指示出當天溫度。但我讀出了它的一點小小心機,它似乎想承擔起暗示當代藝術之溫度的功能。CCAA在15年里,沒有大肆的媒體宣傳,卻有著低調的華麗成功,因為在這不長也不短的15年中,與它相關的藝術家和評論人,確乎影響過或正在影響著中國當代藝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