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巴拉辛：來自中世紀的古老贊歌

西班牙是一個歷史悠久又文化多元的國度，曾經擁有大航海時代第一帝國的榮耀與輝煌，也飽受內憂外患的戰火蹂躪，如今帝國沒落洗凈霸氣與貪婪，百孔千瘡卻依舊展現伊比利亞民族骨子里的熱情與友好；遍地盛開的藝術之花，是這片土地得以生生不息的靈魂所在。

選在4月去西班牙，不僅因為這是個春暖花開的旅游季節，也是因為春天是這個陽光滿城、鮮花盛開的國度最美的季節。我們的行程是從巴塞羅那一路往南直達最南部的港口城市馬拉加。去之前，并沒有做太多準備，只是定了要去的幾個城鎮（因為要提前訂好酒店），這樣也是為了給旅途中的各種驚喜與偶遇預留足夠的空間。事實也的確如此，在巴塞羅那的“不和諧社區”，緊鄰高迪巴特羅之家的阿馬特耶公寓（Casa Amatller）平素并不對外開放，我們恰巧偶遇其開放，一睹不亞于隔壁高迪巴特羅之家公寓的設計；在塞維利亞——安達盧西亞的首府，我們恰逢圣周的開幕游行慶典，全城居民都盛裝打扮出行——這既是驚喜，是緣分，更是饋贈。

西班牙的每一座城鎮都各有自己的特色與沉淀：巴塞羅那就像一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美人，有藍天、白云、陽光、海灘、地中海，還有高迪以及各種出色的建筑，這座城市骨子里的慵懶與藝術感體現在最微小的細節中；馬德里有著首都特有的驕傲與熱情，城市的街道如同景觀設計的標準案例；托雷多作為昔日帝國都城，建筑風格極為多元，見證了一代又一代王朝的興起于覆滅，那些護城河、城堡與拱橋威嚴依舊；而安達盧西亞的陽光最為明媚——無論是塞維利亞的圣周游行與弗拉明戈，還是馬拉加的陽光海灘、科爾多瓦的鮮花與色彩、格拉納達的滄桑與靜謐，一路都是閃耀著金色陽光與熱情的微笑。但此行我最偏愛的則是古老的中世紀小鎮——阿爾巴拉辛（Albarracin）。在這個小鎮，你能體會到西班牙這個民族最原汁原味的風格與靈魂。不僅是城市的故事，更是人的故事。

阿爾巴拉辛這個地方不太為游客所知曉，是西班牙保存最完好的一座中世紀小鎮。其懸崖腳下洞穴里的許多巖畫可以說是研究西班牙黎凡特史前藝術中最重要的證據。毫不夸張地說，除去它的文史價值，這是一座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山間小鎮，有迷宮般的小巷和拾級而上的坡道，卻應證了這樣一條“金科玉律”：歐美國家真正發達水平體現在小鎮鄉村。可不是么，在這個只有1000人左右的小鎮游走大半天可能都碰不到一個人，商店餐館也經常不開門（西班牙人真的非常重視作息時間！！），但是你能處處感受到生活的氣息，比如陽臺上精心栽培的花花草草、干凈的路面、出色的景觀綠化、信息清晰的路標、品種齊全的藥店，還有特地為輪椅而設的坡道山路……

去阿爾巴拉辛并不是太方便，每天只有大清早有一班巴士，還好它位于巴塞羅那到馬德里的途中，因此到訪那里也算是順路。我們提前訂了當地的出租車，在出租車上，一路山間田園詩意已經讓我們這些來自鋼筋混凝土大都市的人感到非常震撼，阿爾巴拉辛更是美得不像話。我不想用“世外桃源”這樣已經被濫用的詞匯去形容它，但此外我想不出更貼切的描繪詞語。在經歷了巴塞羅那各種高迪建筑的視覺與思維的雙重轟炸之后，這座小鎮靜謐的生活氣息與歷經滄桑的淡然，著實讓我身心皆得以放松，真正靜下心來體會“在路上”的點滴。我們住的地方是那種典型的鄉間客棧，老板是一對和藹的中年夫妻，他們在客棧邊還開了一家雜貨鋪，他們只會最簡單的英語，我們不會西班牙語，在簡單會話加肢體表達的混合溝通了解了我們的需求后，老板便把鑰匙交給了我們，告訴我們離開那天再結賬，若有其他需求，他們就在隔壁雜貨鋪——于是，這幢小客棧就成我們專用的了。客棧的早餐也非常棒，最地道的面包、果醬和咖啡。最重要的是這份信任讓我們很溫暖。

我會永遠記得抵達當晚的心情：來這里之前，是因為同行朋友的強力推薦，我也了解過一些信息，但我承認，哪怕我確實用豐富的想象力天馬行空過很多次，也比不上親自來這里用雙腳丈量所帶來的感覺來得美妙——這是一種踏實的感覺，沒錯，我在遙遠的異鄉找到了一種踏實和歸宿之感。

作為山城的阿爾巴拉辛，如果從山腳下唯一的公路一頭步行到另一頭可能只要短短的10分鐘，但是，若從縱深來看，這座山城卻遠非表面看起來那么小。蜿蜒交錯的小巷，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個轉彎會看見什么。整個小鎮的建筑都是紅色磚墻，而瓦片則是五彩繽紛的，在陽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這像極了高迪馬賽克煙囪的元素。除此之外，這座小鎮的顏色就是泥土色的，或者說是不修邊幅的廢墟的顏色，就像位于山頂的那段殘留的城墻——每當看到這段城墻，我總是會想到祖國的萬里長城，當然它遠遠沒有“萬里”，但它的氣勢與威嚴遠超過如今我們看到的這殘垣實體，還有一些零星的幾截柱基在青草叢中若隱若現。曾經，這里有很多的故事：自從公元711年穆斯林入侵伊比利亞半島以來，這座小鎮所處的位置就一直成為了一處重要的軍事基地。11世紀一支柏柏爾人部落在這里建起了一座小小的穆斯林王國Taifa de Albarracín，雖然這個小王國如流星一般只存在了94年。在穆斯林與基督徒你爭我奪的時期之后，小鎮又遭受了西班牙近代史上的數次大站，包括王位繼承戰爭、獨立戰爭以及西班牙內戰，等到硝煙散去，這些原本就已是很脆弱的石膏和木頭結構的古老房屋里有很多都成了危房，不敢繼續在里面居住的居民們便紛紛離開，在山腳下的土地上重建新城。后來有人提出，古老的小鎮才是他們最寶貴的財富，不應該任由其走向衰敗，而是應該將其修繕并對其加以保護。這個建議在一開始卻并沒有得到太多的支持，很多人都覺得重修小鎮所需要投入的實在太多，甚至認為已經不會再有人來這里了，再去做這番努力沒有必要。但時間證明了最初的提議者是正確的，在花費了五億六千萬比塞塔以及將近50年的努力之后，小鎮 “活”過來了——西班牙的很多小鎮都是這樣，不惜成本維護老的建筑。

此外，阿爾巴拉辛作為西班牙最古老的小鎮之一，自然不會忘記展現伊比利亞民族骨子里的藝術細胞，那里的“Picaportes”（門把手）總是令人驚喜，似乎每一家的門把都不一樣，充分展現鐵的藝術（我再次相信高迪一定是從這座小鎮中汲取過靈感，因為鐵藝也是高迪建筑的主要特色元素之一），包括窗框、門牌皆然。你或許很難想象，一條蜥蜴，一只獅子，一朵花，是如何變成實用的門把手的。正如高迪所言：“大自然才是一切靈感的源泉。”

什么是藝術？藝術就是這樣，做一些看似不實用但非常好玩的事情，并且總能啟發你的思緒，燃起你的熱情——熱情，就是伊比利亞民族的最大特點。這在這座小鎮也是如此，當地的餐館就像家一樣隨意，當地人似乎都不會英語，但你若向他們提問，他們都會很認真地拿出一張紙、一只筆，把你需要的答案寫下來。

有一對老爺爺老奶奶，總是在自家陽臺上看風景，主動和路過的我們打招呼，他們顯然不會英語，但他們還是很熱情地給我們指路，其實是給我們推薦這個小鎮值得一去的地方——那是觀看小鎮，乃至隔壁小鎮全景的最佳點。巧的是，第二天我們又不經意路過了這里，老爺爺老奶奶依舊像前一天一樣在陽臺看著風景，遠遠地看到我們很驚喜，我們向他們表達謝意之后告別（因為第二天我們就要離開了），我們走的時候他們一直在向我們揮手，每次回頭都能看到他們在揮手。人生里那些可遇不可求的人和事，只能享受來時的驚喜，接受走時的無奈，不必強求亦不必可惜，在漫長的時間洪流里，我們都一樣，都只是過客。

就在這個小鎮里我們還偶遇了一位古巴藝術家Ray。我們一開始是被他家戶外花園所吸引，然后看到了院子里一些帶有涂鴉的木板，后來得知這是用紅酒做顏料打上的底稿。Ray在得知我是學藝術史的學生之后，特意邀請我們參觀他的畫室——那幢房子的地下室，這讓我們很驚訝，因為我們是費了老大勁兒爬上來的，這就是山城。Ray說他很幸運能在這里定居，因為親戚在這邊有房子，也沒有租金的壓力，而每天開門所見的美景和小鎮的氛圍給了他很多藝術創作的靈感，且不為功利所牽制。臨別時他告訴我們山腳下的某處正在展出他的小型畫展，可惜我們沒能找到，因為在這個地方，地圖似乎沒什么用，一切都要隨緣。